姜六航三人走到半途,突然,听见一座帐篷后传来声音,活脱脱的恶霸口吻:“臭丫头!几件破烂衣裳,老子就扔了又怎样?你抓着刀干什么?还想跟老子动手不成?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几斤几两!不自量力!”
姜六航脚步一顿。
“你怎么不讲理?”一个女孩的声音道,“我又没惹你,凭什么扔我衣裳?”
“你就说,你是不是姜子循的女儿?”
“是。”
“那就对了!老子教训的就是你!姜子循的女儿!”
姜六航挑眉,心里“呵”了一声。
这谁?
和姜大人有仇?
姜大人的妻女头一次在军营住下,竟就遭人刁难。
可姜大人是铁骨军核心首领之一,在军中,谁敢公然与他作对?
她向两个近卫无声地打了个手势,三人放轻脚步,绕过帐篷,看清了冲突现场。
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姜六航认得,是裴大人的儿子,裴佑的亲哥,大哥的堂弟,名叫裴轩,在铁骨军中任从事。往日瞧他是个端正有礼的青年,此时却眉毛倒竖,满脸戾气。
他身边站着一个孔武有力的随从,佩着剑。
对面,是个十一二岁的圆脸女孩,腰间的横刀几乎与她半身齐长,双手紧握刀柄,身体绷得像张拉满的弓,毫无惧色地瞪着比她高大许多的两人。
地上散落着十几件衣裳,大多是孩童旧衣,尺寸不一。
“你是谁?和我爹有仇?”女孩问出了姜六航心底的话。
裴轩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姜六航耳力极佳,字字听得清楚:“仇?倒也算不上深仇大恨。就是你爹,挡了我爹的道儿!”
“你爹是谁?”
“总督的二叔,知道吧?”
“裴大人?”女孩的声音不解,“他和我爹都是总督的人,同为总督做事,我爹怎么会挡着他的道?”
“和你个小丫头片子说不明白!”裴轩不耐烦地挥手,“回去转告你爹,识相点,别跟我爹抢东西!这天下都是我们裴家的,他惹不起!别到时候遭了殃,哭都没地方哭去!”
“天下是总督的,不是你们家的!”
“总督家的就是我家的!”
“不是!”
“懒得和你说,你懂个屁!”
“你才是个屁!”
“臭丫头,你骂老子?!”
“我爹不会抢别人的东西!”
“抢没抢他心里有数!”裴轩冷笑道,“我爹帮着总督夺下江山,整个铁骨军中,谁的功劳能大过我爹?姜子循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爹抢?!”
“功劳最大的是将军!”
“将军?”裴轩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他带的兵都是我裴家的,不过是我裴家养的一条咬人的……”最后一字,他几乎压成了气音,“狗。”
狗?
姜六航搭在刀柄上的手指骤然收紧,眼底寒光一闪而过。
“锵——!”寒光乍现!
女孩猛地拔出横刀,刀尖笔直指向裴轩,小脸涨得通红:“你蔑视、辱骂将军,该受军法!随我去见谢执法!”
她双臂平举,那柄对她而言过于长大的横刀竟被她端得极稳,纹丝不动。脚下站姿沉稳,显然下过苦功。
“豁!还敢跟老子嚣张?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老子就不姓裴!”裴轩被激怒,转头对随从喝道,“你去,给老子狠狠地打!”
那随从脸上飞快掠过一丝迟疑,但立刻就隐去,抽出佩剑,扑向女孩。
两人打在一起。
女孩招式有板有眼,奈何力气悬殊,十几招后便左支右绌。
剑光一闪,剑尖直刺女孩肩头。
电光火石间,“铛!”一颗石子精准无比地砸在剑身之上。
石子蕴含的力量沉猛异常,不仅荡开刺向女孩的利剑,更震得那随从踉跄着向后连退数步才勉强站稳。
“谁?”裴轩转头厉喝。
女孩却一眼未瞟这边,只紧盯着敌手。就在随从下盘虚浮、门户大开的瞬间,她疾冲上前,刀尖稳稳抵在了随从的心窝!
“别动!”控制住敌手后,女孩厉声道:“否则,我的刀就要见血了!你比我年长,又是你先动手,我便是在打斗中失手杀了你,也不会受罚!”
这话说得十分在理,随从果真一动不敢动。
女孩眼角余光这才扫向石子飞来的方向。
石头自然是姜六航扔的,她见到女孩表现,心中忍不住赞道:“临危不惧,心神坚定,于乱中抓住时机,一举反制!有勇有谋,不愧是我的……大哥得力属下的女儿!”
她从帐篷阴影中走出来。
“将军!”三人同时惊呼。
两道惊惶失措,一道则充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惊喜与崇敬。
裴轩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角冷汗涔涔,嘴唇哆嗦着,心中惊疑不定:“他听到了?隔着这么远,我的声音又压低了……”
下一刻,姜六航的话打破了他的侥幸。
“裴从事,我何时成裴家的狗了?我竟一点儿都不知道。可否为我解惑?”姜六航缓步上前。
裴轩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将军恕罪!我一时头脑发晕,口不择言,胡说八道,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无妨,被说一句又不会少块肉。”姜六航大度地摆摆手。裴轩刚松半口气,却听她话锋陡然转冷,“但你身为铁骨军军人,恃强凌弱,欺压军属,不能不罚!” 她示意两个近卫:“将这二人押送执法堂,依军规惩治。”
裴轩眼底怨毒之色一闪而过,却又硬生生压下。
好汉不吃眼前亏!
即便被罚军棍,那些行刑的军士也不敢真下狠手,装装样子罢了。
两个近卫押着人正要走,姜六航目光不经意扫到地下,叫道:“慢着!”
“裴从事,把扔的衣裳捡起来,向姜姑娘道歉。”
等裴轩僵硬地照做后,姜六航招来附近一个军士:“把衣裳送到裴从事帐篷里去。”
随即,她看向裴轩,语气和蔼:“裴从事,这些衣物被你扔在地上,沾染了尘土,更有踩踏痕迹,不洗净无法再穿。有劳你从执法堂领完罚回去后,亲自动手,将它们清洗干净,仔细烤干熨平,再送还姜姑娘。” 她顿了顿,对着裴轩蓦然瞪大的不敢置信的眼,似是想起什么,“啊,对了!若你伤重,那确实不便勉强,铁骨军向来不苛待伤患。这样吧,裴从事,你可以请你的亲属代劳。”
石进和沈以贵押着两人离开。
姜六航转向女孩:“受惊了吧?我送你回去。”
“嗯!”听将军说送她回去,女孩一句“没受惊”到了喉间又咽回,用力地点头,眼睛亮如星辰,“谢谢将军!”
她利落地收刀入鞘,双手抱着刀鞘,雀跃地跟在姜六航身边,激动得心仿佛要跳出胸腔,脚步都轻快得发飘。
和女孩边走边说,一会儿之后,姜六航发现,女孩竟然是个话痨,问一句,她能扯出葫芦连着叶,答一大串。
和她先前冷静制敌的形象完全不符。
姜六航随口问起衣裳用途,姜持滔滔不绝地道:“将军,这些是好心人捐给我娘,给平乐院的孩子们穿的。平乐院您知道吗?是我娘开的,专门收养孤儿。我娘是院长,王院长,她可厉害了……”
“你叫什么名字?”姜六航问。
“我叫姜持,坚持的持。我大哥姜守,守卫的守。我还有个姐姐,姜恒,永恒的恒。” 说到姐姐时,女孩欢快的语调骤然低落,脑袋微微垂下,“不过,姐姐刚生下来没多久,在白虎山遇到了土匪,就不见了。”
姜六航呼吸有瞬间的凝滞,面上却没显出异样,声音依旧平稳:“嗯,你大哥姜守,我认识,在军中任司录参军,很得力。”
提到大哥,姜持瞬间又雀跃起来,语气里满是自豪:“我大哥学问可好了!书看一遍就记得,五岁背《千字文》,八岁就会写文章!”
听着女孩叽叽喳喳夸了好一会儿大哥,姜六航等她稍歇,问:“你几岁?”
“十一岁。大哥二十二,姐姐二十。”
“你在学刀?”姜六航目光落在她抱着的横刀上。
“嗯!”姜持仰起小脸,满是坚定,“我要把刀练得和将军您一样厉害!那样,就再也没人能欺负我了!”显然还对刚刚裴轩的行为耿耿于怀。
“有志气!”姜六航赞许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到了女孩的家。
一位大约四十几岁的妇人闻声迎出来。
见过礼后,王院长把将军请进屋内,落座奉茶。
因为要打理平乐院,五年来,王院长从没在军营里住过,偶有几次来军营寻姜大人,又恰好和姜六航错过。
所以这是姜六航第一次见到她。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王院长那双杏眼上停留了一瞬,有片刻的失神。
听女儿简单讲叙了经过,王院长满脸感激:“多谢将军为小女解围。若非将军及时出手,小女今日定然要被伤到。”
姜六航歉然道:“王院长言重了。铁骨军中出现这样的欺凌事件,是我等治军不严,管理失职。该是我向你们赔罪才是。”
“将军莫要这样说。”王院长反过来安慰她,“铁骨军军纪严明,已是难得。人多难免疏漏,哪能苛求尽善尽美?”
大约是和孩子们相处久了,她的语气中带着不自觉的安抚力量。
又闲谈了几句,姜六航起身告辞。
王院长留她吃晚饭,她只说还有事。
王院长也知将军繁忙,不敢强留,略一踌躇,试探着问道:“我做有一些腌菜,将军要不要一点?”
她有些不好意思,“不是什么好菜,但是祖上传下的手艺,比外头寻常的滋味略好些。家里人和孩子们都喜欢吃。将军若不嫌弃,我拿些给将军尝尝?”
她取来一小碟。姜六航尝了一箸,咸淡适中,脆爽可口,连连赞道:“果然好滋味!王院长好手艺!”
王院长见她喜欢,十分高兴,取了一个小瓷罐,压了又压,装了踏踏实实的一满罐腌菜,交给姜六航。
姜六航捧着罐子,走出房屋,回头深深望一眼在门口送别她的俩母女,微微笑道:“我走了。”
特意来军属居住地一趟,见到了想见的人,该走了。
她转身,捧着那罐腌菜,大步离开。
王院长望着那挺拔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营帐转角,一股莫名的怅惘突然涌上心头,空落落的,仿佛心尖被轻轻抽走了什么。她下意识抬手抚上胸口,眼神茫然地望着那个方向,久久未动。
——
另一头,裴轩随着两个近卫走了一段,陡然发现不对——
这不是去执法堂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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