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流云宫出来,重华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他怀中丝丝的呼吸实在太过微弱,他担心她随时都有可能就此长睡不醒。
然而比他更快的,是带着御医正往流云宫赶来的舜华。
遥遥望见重华怀中护着一个几不成人形的人,舜华的瞳孔微缩,而后竟不顾宫规,于宫中奔走起来。
可怜被他传召过来的御医,虽不明情况,但是太子殿下都奔走了起来,他也只能气喘吁吁小跑着跟上。
然而快到重华跟前,舜华猛地顿住脚步,他身后的宫人们没防备,差点一头撞了上去。
舜华却没管身后失了礼仪的宫人们,他的目光无视了重华,直直落到了丝丝身上。
即便是丝丝刚出任务那一年,受了重伤,也不曾像这般惨烈。她仿佛秋日落叶,遭受了风吹雨打,又迎来一场狂风暴雪,被摧残的不成样子。
他微微颤抖着伸出手,手伸到一半,却畏惧一般不敢继续往前。嘴唇蠕动数次,才顺利吐出那个曾唤过无数次的名字:“丝丝……”声音很轻,仿佛冬日雪花落下的声音,几不可闻。
原本陷入昏迷的丝丝也好似听见了他的呼唤,颤颤巍巍睁开了双眼。
瞧见她睁开眼睛,重华面上一喜,轻声唤道:“丝丝,你醒了?”声音却不敢太大,唯恐惊扰到她。
丝丝的目光在他面上停留一瞬,而后微微侧目,落到了舜华脸上。
时隔多年之后,重华依旧忘不了那一刻的丝丝。即便酷刑加身,满身伤痕,她眼中也无丝毫脆弱。可就是这一眼,泪水瞬间盈满眼眶,蓄于黯淡无光的睫毛间,将落不落。渲染出一副满身憔悴凄凉,孤苦无依的凄惨。
舜华微微颤抖的手终于落到丝丝面上,将她沾满血污的散落发丝拂到脸颊侧边,力道轻柔地仿佛天边盛开的云朵。而后朝她伸出一只手:“丝丝,我来接你了。”
丝丝没有半点迟疑,哪怕酷刑之后的身体无力可依,也依旧用尽所有力气,将使不上力气的手放入舜华掌心。
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重华想如释重负地笑出来,却已发不出一点声音。胸膛之间仿佛梗着什么东西,随着呼吸,微微胀痛起来。他眉心不由得狠狠拧起,眼看着舜华将丝丝抱起,空荡荡的臂弯里还残留着一抹温度。
丝丝如同小猫一般分外顺从地依偎在舜华怀中,满是血污伤口的手紧紧搂着舜华脖颈。锦绣华服与脏污不堪,形成鲜明刺眼的对比。
天色不知道什么暗下来,风呼号着,弯曲如蛇的闪电不时出现在天边,引来阵阵雷鸣。
舜华快步将丝丝抱出了皇宫,放到东宫的辇车上,然后让随行的老太医给她治伤。
她身上满是酷刑逼供留下的伤口,有些发炎流脓,有些已开始腐烂。每一道伤口都像是无形的利刃,在舜华心上划出一道道同样的伤痕。
愧疚仿佛潮水袭来,誓要将他溺毙其间。
尤其清理到手上,看着手上那深可见骨的伤,看看原本纤细白皙的手指一片血肉模糊,舜华更是心痛到无以复加,恨不能以身替之。
回到东宫,樊先生等谋士得到消息,匆匆迎了出来,看到舜华怀中的丝丝,樊先生脸色微变,而后快步走到舜华跟前,“殿下……”
话还未说出口,便被舜华满是冷冽的眼神惊了一下。
舜华抱着丝丝走远,才有人上前拉着樊先生,叹息道:“殿下此举,想必终究是不忍心。”说着又感慨一句,“毕竟多年的情分。”
樊先生也低低叹息一声,“殿下迟早要因这份心软而吃大亏。”
丝丝却外界发生的一切毫无知觉,她只觉得意识仿佛陷入了沼泽地中,沉甸甸地,浮不起,沉不下,整个人又像是飘在半空,看什么都雾蒙蒙的。
而在一片迷雾之中,只有的舜华的周身仿佛散着光,指引她一步一步走进。
她看见舜华朝她伸出手,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本该握着一世繁华,此时却只握着她的手。
那么紧,那么用力。
而她并未觉得疼,只知道义无反顾奔向他。
恍然间,紧握的双手变小了。面前的舜华变成了十一二岁的模样,明明年岁不大,却一身锦绣华服,装出大人的气派风度,不声不响,眼神如刀,一眨不眨望着欺负丝丝的那些孩子。
即便还未长大,但舜华仿佛与生俱来的贵气与威严,依旧震慑着他们,让他们畏畏缩缩,再不敢胡作非为。
丝丝有些怕了,挣扎着,想要将被他握着的手抽出。
可他不曾用力,丝丝只轻轻一挣扎,便挣脱开来。
她没想到会这么容易,愣愣抬头望着眼前的华服小公子。
小公子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时,已变得分外柔和。双眸像是杂糅了星光与阳光,透着别样的暖意,丝丝缕缕,温暖人心。
他的手依旧往前伸着,嗓音带着变声期独有的沙哑,却掩盖不了其中的温柔:“你可要跟我走?”
丝丝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跟着他会到哪里去,只知道眼前这人仿佛初春的太阳,给她原本一片黑暗的人生带来了光亮与暖意,让她远离欺辱谩骂。
她再没有半点犹豫,坚定不移朝他伸出了手。
双手交握,明明不大的掌心,却将她小小的手掌全部笼住,带给她无比的安心与温暖。
醒过来的时候,全身脏污都已清洗干净,所有的伤口都已包扎好。她整个人躺在云锻锦被之中,仿佛陷在棉絮云朵之中,周身轻飘飘的。
眨了眨眼,意识渐渐回笼,被挑断手筋的那一幕回放在眼前,手腕处无比清晰地疼痛让她迫不及待想要查看自己的双手。
可是才微微一动,手臂便被人无比轻柔按住。无比熟悉的温润嗓音在耳边轻柔响起:“不要乱动。”
短短四个字,却让丝丝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她微微侧脸,便瞧见了舜华。
与以往齐整的外表不同,此时的舜华未戴冠,如瀑黑发零乱散落在肩头,俊逸的面容之上满是苍白憔悴。明明外面骄阳如火,可他却仿佛置身数九寒冬,触目可及皆是落寞凄怆。
丝丝无力地握了握被包扎着的指尖,沙哑无力的嗓音响起——
“锦……锦哥哥……”
只这一声。顿时将舜华所有的落寞神情击碎了。他低下头,近乎诚惶地捧着丝丝被缠成一团的手,却又不敢用力,虚虚捧着,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的珍宝一样。
丝丝脸上浮现起苍白虚弱的笑意,“怎么……”
舜华依旧低垂着头,嘴唇轻轻凑到丝丝手边,近乎颤抖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丝丝无力地笑了笑,“锦哥哥……不需要道歉……我没事……”
舜华却依旧低垂着眉眼,仿佛入定一般,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微微的颤抖,泄露了他心底无尽的悔恨。
丝丝想要摸一摸他零乱散落的头发,却浑身无力,几乎连手臂都无法正常抬起。
她眼底难得起了惶恐,嗓音也变得慌乱起来,“锦哥哥,我的手……”
“没事的。”舜华虚虚笼着她的手,暗哑的嗓音乍一听,无比正常,“修养几天便没事了。”
他一遍遍安抚着,丝丝的慌乱很快被抚平,渐渐地,又昏睡了过去。
舜华依旧守在她身边,像是安抚丝丝,又像是在自我安慰,一遍遍重复着,“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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