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宴席间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萧姵收回看向大夫人的视线,以绢帕捂嘴重重咳了两声,似是要将肝肺都咳吐出来。
周遭的夫人小姐们下意识远离她了一点,面上或多或少带着点嫌弃。
“她就是萧家的那个病秧子小姐吧,怎么不躲着些人,跑这里来了。”
瞧瞧这话说的,像是她多想来一样。
萧姵愈发没有兴致,起身行礼离座,继而带着贴身侍女回后院去了。
她姿态端秀,行动时如弱柳扶风,奈何一副病容惹人唏嘘。
行至花园小径,萧姵偏头吩咐侍女:“天冬,你去告诉大夫人身边的春枝姐姐一声,就说我身子不适先回屋歇息了,晚宴也不便前去。”
天冬熟练应下,复问:“那待会儿,奴婢还是去老地方找您?”
萧姵颔首,独自朝前走去。
与她错身的婢女小厮面上都有些惊奇地唤她:“姵小姐。”
她耷拉着眉眼,木木地点头回应。
总算到达了小石潭边的凉亭,往些时日此地是极少见人的,或许因为今日宴客,连这个僻静处都有了小厮洒扫。
萧姵心底难以抑制一种烦躁,似乎在这个偌大的府宅之中,找不到任何一处安身之所。
但念着和天冬的约定,她还是坐进了凉亭。
那几名小厮自以为聊闲话的声音小,又离凉亭有一段距离,当事人应当不知道。
谁料他们的交谈正一字不落地落入了萧姵耳中。
“二房这位姵小姐瞧着怎么越来越没精神,莫不会撑不到出阁吧?”
“呸呸呸,姵小姐再不受待见,那也是正而八经的主子,少说些晦气话。”
萧姵半撑着脸望向白墙青瓦,从她的角度来看,围墙的另一头仿佛便是广袤无垠的天空。
“说到不受待见,姵小姐被接回府中住是因为要替媛小姐挡下金陵温氏的婚约吧,也算是帮了大房的主子们,怎么却过着只有一个婢女伺候的日子,你们看,她离了天冬就只能像现在一样孤零零待着,哪里是世族小姐该有的气派。”
“我听府里的老人提过一嘴,说二房的三老爷当初与老家主大吵了一架,气得老家主中风没多久就病逝了,他这才领着三夫人和姵小姐躲了出去,姵小姐挡掉这门亲事也算父债女偿,大老爷和大夫人看在二房老太爷的份上能把病重的姵小姐带进府里照顾,已是莫大的恩惠了。”
“竟还有这么一出……”
这个版本的故事,萧姵听得差不多了,其余版本也无非是她爹闯了很大的祸,大房却宅心仁厚,愿意接她回本家养病。
“对了,与姵小姐定亲的那位温氏公子今日也从金陵赶来给大老爷庆寿了,听说还要在咱们府上的私塾念书呢。”
“是吗?那这位温公子是怎样一个人呢?”
她的便宜未婚夫来了?
萧姵闻言有了些兴趣,眨眨因长时间盯着明晃晃的天空而干涩的眼,没去打断他们的交谈。
“传言是位谦和温润且擅长笔墨的君子,我方才在花园洒扫时,瞧见媛小姐气冲冲回院子,嘴里还嚷嚷着以温家公子那般模样,便宜了姵小姐的这种话,想来样貌上温公子也是极好的。”
萧姵挑眉,心想,能让萧媛这个挑剔的大小姐说出此番话,看来她那未婚夫确实长得不错——这么想想,这桩婚事还算有一两点可取之处。
忽然,管事的呵斥响起:“你们在那边干嘛呢!后厨正缺人手,你们几个都跟我来!”
这几名小厮连忙噤了言,喏喏跟在管事身后离开。
萧姵总算能安安静静独处一会儿。
正当她准备闭目小憩时,没了小厮交谈的掩盖,一道旁人的呼吸声从不远处传来。
萧姵一下睁大了眼,谁在假山后面听墙角?
凉亭建于一个四面环墙的小院中,周围唯一的风景便是天然的石潭,其上密布的假山是藏身的好去处。
她故作自然地惊呼:“哪来的猫呀?咦?你往哪跑?”
萧姵自导自演一出戏,提起碍事的裙摆快速往假山处去,眼瞳中尽是对抓贼的兴味。
“喵喵,你在吗?喵喵?”她试探着一步步逼近,那人的呼吸越来越清晰。
萧姵的眸中闪过势在必得的幽光,正当她要探身去揭发这个贼人时,后者竟突然冒了出来。
这一遭惹得萧姵脚下踩到青苔一滑,朝后仰去。
“小心!”
还没等萧姵自己恢复平衡,对方已攥住她的手腕,横臂稳住她的腰身。
萧姵顺着这道男声看向此人的脸——嚯!居然抓到了个翩翩少年……同她大差不差的年纪,面貌轮廓已成正形,如同大师笔下绝妙的行书名帖,一撇一捺干净优雅、相得益彰,尤其是眼尾一颗小小的红痣,似是朱砂落印,衬得他的清润又染上些暖色。
少年把她扶正便倏地收回手:“萧小姐勿怪,在下并非有意听闻你的家事,只是迷路至此,您又为女子,在下需避嫌……”
萧姵目光落在他衣袍的褶皱上,忽而笑道:“这里是后院,公子不在前院用膳何故进入后院呢?”
“萧大公子邀在下去他的书房谈论进入私塾的一切事宜,小厮临时有事,给在下指了路,可惜……”少年一板一眼地解释道。
萧姵却捕捉到重要字眼,结合方才小厮们讨论的话题,当即问出声:“私塾?你是温家公子?”
少年不疾不徐合掌行礼:“在下正是金陵温氏宗族长房嫡四子温青,萧小姐有礼了。”
天呐,这个人就是她的便宜未婚夫!
萧姵气血上涌,手脚都尴尬得不知道怎么放了,毕竟关于这个人,她耳朵听闻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她回过神来,赶紧捂唇咳了两声,急急道:“公子可以待在这里等天冬过来替您引路,还烦请告知她我已回了住处……小女子身子受不住湿凉,这便告辞了。”
萧姵看都没再看他一眼,避瘟神似的转身就走。
她这是什么破运气,千万不要跟他有过多牵扯,对方再好看也不行!
……
辛流猛地从床上惊坐起,瞥一眼天边的熹微晨色和屋内的陈设,大松一口气的同时倒回床榻里,双手抱头无声呐喊:“见鬼!”
她怎么突然梦到多年前的事,梦境还这么逼真!
巳时三刻,辛流换上一套新衣,抱剑刚下楼,便看见三位不速之客。
“辛流!”叶悯仰头笑眯眯唤她。
辛流心里奇怪,同他们致礼后,了当问三人中的主事者:“刘镖头,三位前来……有事?”
孙非悬羽扇轻拂,调笑着替他们作答:“六六你恐怕要多出个徒弟了。”
辛流登时迷惑:“什么?”
“辛流,我要拜你为师!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叶悯即刻在大厅内朝她跪下,四周投来旁人看热闹的目光。
辛流匆匆要扶她站起来,这少女却执着得非要辛流认下她这个徒弟才会起来。
刘镖头和少女的兄长也并未阻止。
辛流无法,只好问叶悯:“你为什么想拜我为师?”
“我想学剑。”叶悯道。
辛流抱臂反问:“五岳盟和遗山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主修剑术的宗门,你想学剑的话大可以去他们那儿学,何必来纠缠我?”
“可我想像和你一样出色,这样就能锄奸扶弱、驰骋江湖。”叶悯又道。
辛流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再次叩问:“你觉得你的天赋有多高?锄奸扶弱的前提是什么?像我一样真的可以驰骋江湖吗?”
叶悯脑子瞬间空白一片,答不出来。
辛流托她起身,拍拍她的肩膀:“你从我身上真正看到了什么?你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给不出像样答复,我便不会给你拜师的机会。”
这波小插曲后,刘镖头邀辛流回房一叙,辛流正好也有事要问他。
“忱儿,你留下来听。”
叶悯的兄长叶忱原本要合上房门出去,此刻闻声瞪着双瞳偷偷瞅了辛流一眼,从屋内合上房门。
“刘镖头,您要同我讲些什么?”辛流起了个话头。
刘镖头抚须温和凝着她:“你应该很想知道昨日为何我要你输掉比试吧?”
辛流镇定答:“是。”
叶忱在一旁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因为一块铜牌。”刘镖头也不打谜语。
“那代表着他宫廷鹰犬的身份。”
辛流顿时灵光一闪,所以那群人是……
“您为什么要提醒我呢?”辛流好奇这一点。
刘镖头叹息一声才道:“我与你家总镖头安潞有过来往,虽算不上故交,但也曾受她庇护……朝廷之事诡谲多变,我们都不宜沾染,若能暂避锋芒、湍流抽身,说不定会更为稳当。”
辛流理解他的意思,道谢后送他们走出房间。
“悯儿被家里宠坏了,做事向来不撞南墙不回头,给辛镖头带来的麻烦还请海涵。”刘镖头抱拳致歉。
辛流挥一挥手,不甚在意。
三人离开福来客栈时,叶悯叶忱两兄妹看起来都魂不守舍的。
孙非悬瞧着叶忱瞟向辛流的小眼神,扑哧一笑,对辛流调侃:“某人今日犯桃花呀。”
辛流心累,狠狠剜他一眼。
后者悻悻捂嘴。
前往温府赴宴的途中,辛流在盘算如何将这趟镖推掉的同时不得罪温家。
她此次只带了孙非悬和魏叔两人,在大门前恰巧又碰到了恒昌镖局的洪亮。
“辛镖头。”洪亮朝辛流走近,提议一块儿进府。
辛流欣然应往。
管事在他们之前引路,几人聊得十分投机,很快到达了正厅。
庐陵温氏的老家主亲自出面迎接了他们。
“诸位辛苦了,请先坐下喝茶歇息,老夫已命人在花厅准备了午膳,待所有人到齐便可开席。”
孙非悬接嘴问:“除了我们还有人没到?”
老家主和蔼一笑,对管事扬声:“去,请小姐和公子过来。”
管事应声退下。
辛流的眼皮又开始狂跳,耳边是孙非悬的喃喃:“奇怪,我记得庐陵温氏的男丁少,大多去了京都谋官,本家小姐也都已出阁,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公子小姐?”
“小姐、公子到。”
随着小厮的传话声落入耳中,首先映入辛流眼帘的是一双锦缎绣花鞋,再往上看是鹅黄色的裙摆,最后是一张望着她有些出神的芙蓉玉面。
辛流心中咯噔一跳。
小姐是温翦月,那公子是……
她快速瞥向女子身后的月白色人影,心鼓狂敲,直喊不妙。
那人最喜欢穿这个色的衣袍了。
突兀对上似笑非笑的一双星眸,辛流呼吸都停窒了一瞬。
这副熟悉的尊容——果真是他。
本章标题取自晏殊《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这一句词里的“似曾相识”。
内容提要化用了韦应物《梁州故人》的两句诗“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此外,本文中的武功门派基本都是杜撰的,请宝宝们多多包涵[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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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似曾相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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