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安醒过来的时候,扶澜还在沉睡。
他眼睫颤了颤,眼前依旧是漆黑一片。身上的毒素倒是被扶澜的药压下去不少,能自如走动了。
索性睡不着,便下了榻。
刚一有动静,扶澜便醒过来。
“凌安师兄,你醒了。”扶澜担心他看不见,连忙来扶他,凌安却跟视线清明一样,将扶澜摁回椅子,道,“你先坐着。”
扶澜反倒不好意思,“这段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师兄为何伤得如此重?”
凌安便将事情原委一一说了
当日上元节,魔气爆发,妙璇出事,凌安跟着魔气的线索一路追到了魔荒黎朔的宫殿。
魔族抓走了晏曦,妙璇与他们争斗,人寡而不敌众,是以受了重伤,被关押起来。凌安去要人,纵使他再强大,也不如黎朔的人马多,黎朔睚眦必报,给他下了毒,用阵法将他押入牢房低下的深洞,要他在黑暗中逐渐失去知觉,感受着自己的心脏一点点停止跳动,最终腐朽地死去。
扶澜道:“黎朔此人心术不正,心思扭曲。想必先前宋十二也是他搞的鬼。”
“正是,我在魔荒查到了些关于宋十二的线索,宋十二果然早就死去,黎朔因为妖魔窟之事,想要报复春望山,所以派人伪装成他的模样。”
扶澜小声问:“那妙璇尊者的下落呢?”
提到师尊,凌安的剑眉蹙起。
“尚未找到师尊,但玉佩仍有灵力,师尊未死。”
“你不要担心,我们走的时候,方尊者还在魔荒,他会找到妙璇尊者的。”扶澜安慰道。
他抬起眼,清泠无神的视线落在扶澜身上。
扶澜被他瞧得心头一跳。
他会不会怪她走得太急,没有找到妙璇尊者的下落便离开了魔荒?
可是她没有能力,也没有力气再去找妙璇了。
凌安道:“我最快多久能够好?”
“眼睛的毒难以消除,少则十日,长则三月。”
“倘若用最猛的药呢?”
扶澜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攥紧了裙子,抓出凌乱的褶皱,“最猛的药也只能缩短最长时间,最长一月。”
一边说着,一边心跳加速。
凌安沉默了会,哑声笑道:“阿澜你又骗我。”
“药经有过记载,若是放手下足够猛的药,再深的毒,七日也能解,曰,七日散。”
是有快速解毒的法子。
但是……
凌安继续道:“你不必考虑我的身体,师尊有难,我必须找到她。”
扶澜的掌心开始发汗,她有些犹豫,又似在畏惧,心脏像是被密密麻麻的蚁在啃食。
他又轻轻笑了,“等我回来,给你带支发簪,你喜欢什么样的?”
扶澜胸口滞涩的一口气在他笑的一瞬舒了出来,胸腔中跳动的血肉阵阵发紧,眼角亦是酸胀。
先前他若是送簪,她必然欣喜若狂,可现下心里只有淡淡的喜,很快被更强烈的哀冲散。
为何她这么难受?
他看不见她眼角将药落下的泪,继续问:“昆山玉?孟津玉?还是……墨玉?”
说到墨玉,他唇角的笑意淡了些。
扶澜压着哭音,竭力稳住声线,“孟津玉吧。”
凌安浑然不觉有异,“好。我现下需要尽早恢复。”
“你多等我段时间,这药需要几个时辰炼制。”说罢,扶澜走了出去。
……
等到夜幕垂下来,皓月隐了一半在浮云之中,扶澜方回来。
凌安坐在床榻上闭目养神,手中捏着那玉佩,静静地感应着妙璇的命线。
扶澜脸色有些苍白,她推门进来的时候,凌安睁开了眼,修长的手指稳稳接过她手中的药碗,一口饮尽。
药极苦。
扶澜掌心躺着一枚蜜饯,她有些迟疑。
凌安眉梢微动,带过她悬在半空的手,捉住她的指尖,像只掠食的鹰隼般低头衔起蜜饯吃了下去。
唇自然触到了她柔软的掌心。
不过只有一刹那。
他正襟危坐,又闭起了眼,宛若一尊神像矜贵清隽。她却被撩拨得心神不定,双颊酡红。
“明日我再来。”
扶澜逃也似的走了。
她捂住心口,心脏在跳动,却极疼。
方丹丘没有消息传回来。又下了场春雨,地上多泥泞,青竹的叶子常常衔着透亮的露珠,扶澜为凌安熬了七日药。
这七日之中,扶澜将死在魔荒的弟子的名字,书写在了一块石碑上。
凌安静静站在她旁边,等她写完后,长久祭拜,神情肃穆。
七日过去,凌安的眼睛终于好了。
他眼睛好后,只仰头对着日头眯眼望了片刻,便点了一路弟子,再次前往魔荒。
临走时,站在高空看了眼底下的扶澜。
扶澜抹了胭脂水粉,看着比平常更娇美。
她对着高处的人笑笑,目送着他彻底消失,方合上窗子。
合上窗子过了几息。
扶澜伏在桌边,捏着桌沿的手指用力得泛白,一手捂着心口,浑身抖如筛糠,急促地呼吸着。她站不稳,脱力跌坐在地,咬破指尖用血画了阵。
一刻的功夫后,着芰荷绿衣裙的初柳出现在听雨居中。
她见扶澜此状,大惊:“你这是怎么了?”
初柳不会医术,只能给她输些灵力缓解,然而扶澜魂魄虽是仙体,外表的躯壳却是凡人,她这来自仙子的灵力对她没有用,只能干着急。
“你说呀,你怎么了?”
扶澜攥着初柳扶着自己的手臂,急促呼吸数次方缓过神,“我需要一味药,只有神界才有,你去替我取,名叫浮屠草。”
“……我的心又犯病了。你不要告诉我娘。”
初柳道:“好端端的怎么会犯心病?你这病虽然几百年前就有,但几乎不发作,你在俗世做了什么?”
扶澜只是捂着心口,不说话。
聪慧如初柳,她径直撩开扶澜的衣领,扶澜无力阻拦,莹白的肌肤袒露,正心口处却有狰狞的伤痕。
有新有旧,抹了层绿色的药膏止疼。
初柳瞳孔一缩,动作顿住,扶澜重新拉回衣领,垂头不说话。
“你……你取了自己的心头血?!你知不知道你这身体有多脆弱?”初柳尖声喝道。
初柳心窍玲珑,不需扶澜多说便猜出多半是为了凌安。她不是狄玉瑟,不会冲动行事,但眼下也是急了,“你现在是凡人的身躯,取的却是仙身的心头血,此举无异于蚕食你的魂魄,你一介医修,难道连这都不懂吗?”
但事已至此,初柳教训完,只能快速回到神界找浮屠草。
浮屠草不是什么寻常草药,能弄到手的需得是神界地位不低之人。
初柳咬咬牙,求到了七恶塔前。
池洲倍感意外,听她说完了来意,说不清是欣喜更甚还是失落更甚,静静开口:“浮屠草稀有,整个神界也只剩下一株,恰好在我这里,你拿去吧。”
“小仙改日定当偿还神君的恩情。”
池州握紧了拳,“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
“神君说笑。”初柳行过了礼,神情淡淡,转身离去。
望着她决绝的背影,池洲叹出一口气。
浮屠草到手,还需要用雨露滋养,洗去上面神界的气息,方可以为扶澜现在的身体所用。
扶澜一边等待着凌安,一边想办法医治自己的心病。
还好有紫灵珠戴在身上,偶尔会溢出些紫气护养她的心脉。
……
春望山的强者都在魔荒,凌安点了不少弟子,这回成功救回来了人,众人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不过没有性命危险。
凌安料理完事务后,找到扶澜。
扶澜心里有事,回来的弟子中,有晏曦,便开口问:“晏师弟在魔荒可有发生什么异样?”
凌安原本脸上是带着浅浅的笑意的,她这见面的第一句话,径直将他的笑意都凝固了。
他声音有些冷:“他没有什么异样,只是被魔族用了搜身的术法,现下昏迷了。”
扶澜松了口气。
这样子让凌安眼眸寒下去,“你很在意他?”
“不是的。”扶澜有些慌,“我只是忽然想到罢了。”
凌安若是恼了,话语便也变少,冷着脸道:“你的东西。”
扶澜接过来他从袖中掏出来的木盒子,玉瓣楠木做的,比上回晏曦装发簪的盒子珍贵许多,扶澜将盒子推开几分,内里孟津玉打造的发簪的清贵珠光便溢了出来。
扶澜脸红了,想对凌安道谢,他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
扶澜需要给弟子们医治,忙碌起来。
她用了缓解心病的药,因此脸上若是抹些胭脂,旁人压根儿瞧不出来她的异样。
探过妙璇,虽伤得重,但以她的修为,恢复起来也快;又去探晏曦。
探晏曦脉搏的时候,他一把钳住她纤细的手腕。
扶澜惊呼:“你做什么!”
晏曦笑得邪异,让人想到沾血的桃花,“我已经好些时日不曾见到师姐了,师姐多陪陪我好不好?”
“你放开我!”扶澜挣扎着收回手,他却力道愈深,钳出了红红的指痕。
“凌安能给你的东西,我也能,师姐为什么不多看看我呢?”晏曦另一只手覆上她纤细的脖颈,扶澜的眼睫如蝶翼扑簌,眨落几滴泪,“不要、不要……”
晏曦对她有杀意。他先前虽然对她动手,但不至于真要杀她,就算是威胁,也不会当真掐她。
他的心性已经变了。
“师姐还是喜欢凌安吗?”他笑问,如天真的孩童,却病态得让人胆寒。
扶澜泪珠断线滚落,她没有摇头,算是默认,晏曦的掌开始收紧。
她喘不过气,在极限的求生的本能作用下,扶澜凝聚出灵力,成一把长剑,贯穿了晏曦的肩头!
晏曦吃痛松开手。
就在这一刹那,望雪阁的大门被灵力震开,妙璇进入其中,恰巧望见扶澜刺晏曦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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