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言尘是被身下一阵剧烈的颠簸给震醒的。
幽微的光亮从封闭的轿窗里漏了几缕进来，逐渐清明的视野被头顶上垂落的珠帘稍稍地遮挡住了些许。
……珠帘？
付言尘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将发间那份过于沉甸的重量给拂起，却发现此刻的自己似乎是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使不太出来。
他低垂的余光顺带着不经意地掠过散在膝上的鲜红绸缎，即便透进来的光线算不上明朗，却也能隐约地感受到勾勒于其上金色丝线的精巧细致。
“你说，咱们就这么随便地捡了个外人献过去，山神大人到时候若是数罪并罚下来该如何是好啊？”
“姑且只能先死马当活马医了呗，村长不是跟我们说已经在着手差人去寻仙长了吗？”
喧嚣的窃语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一齐从前方的门缝里传了进来，倒也还算是及时地为付言尘补充了些背景信息。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应该先谴责随手丢人的无良系统，还是应该先赞叹路人村民胡乱捡｜尸｜的可嘉勇气。
不过万幸的是，至少安置在意识之海里已至化神之阶的神魂和当初系统允诺的倒是并无二致。
“差不多快要到了吧？”
轿帘外粗重的喘息尾音还未完全落下，无端刮起的呼啸阴风卷携过混乱气息异常强势地压迫而来，在颠簸山路间行进本就有些摇摇欲坠的轿辇忽而重重地向下坠去。
“还请山神大人饶命啊！！！”
一左一右环绕声道的鬼哭狼嚎此起彼伏，接踵而至的是头颅忙不迭地砸落在地面发出的哐哐巨响和跌跌撞撞的落跑之噪。
啸鸣的风声似乎并没有要因为方才稍显不和谐的|插|曲而停滞下来的意思，不可视的脱序威压几乎都快从狭窄的缝隙间隙一点点渗入进来。
付言尘轻轻地眯了眯眼，限制于意识之海中的神魄微动，漾起的灵力波动将妄图向内部进一步逼近的威压连同着整座轿辇一同掀翻。
……或许是和这幅新躯壳还处在磨合初期的缘故，使用的力度还不能像以往那般游刃有余地掌控。
他望了七零八散摔落在地面上的支架和绸面一眼，很快移开了视线。
阴冷空间里堵塞的气流里掺杂着呛鼻的尘埃，供台上摆放着的神像裂痕之处被凝结的蛛网简单地填补了起来，发霉的蜡油拖拖拉拉地蜿蜒成一片棕黄色痕迹。
怪不得那两位无良轿夫半路上闻口中山神余威的丧胆，停供多年的心虚加上随便捡个外乡人送来的敷衍，倒也不算是冤枉了他们。
头顶上的珠帘随着他环顾四周的动作发出几道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在初醒之时付言尘还曾嫌弃过碍事，这下却是庆幸有它遮掩一二。
既然意识之海里的神魂系统都已经实现当时的承诺了，那么他的容貌一定也……
在布满蛛网的供台角落恰好布了一面生锈的斑驳铜镜，付言尘慢慢踱着步走了过去。
指尖小心地绕过冰凉的层叠，落在眼尾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一点上。
在这个世界顶着系统随机的捏脸扮演了太久，他都快要忘记自己本来的模样了。
上一世的身躯和过往都随着|插|入心脏的那一剑彻底飞灰湮灭，从外形到神魂都重塑过的此刻是真正意义上的重新开始。
……明明这就是他在十几年间不负辛辞所谋求的一切，但是只要一想到那个人在终末之时露出的甚至比被一剑穿心的自己还要绝望痛苦的神情，付言尘就好像无法如预想中的那般轻松地迎接属于自己所谓的新生。
正当他凝视的恍惚间，面前承载着铜镜的蒙灰供台忽然连同着脚下的这片土地陡然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兴许是不甘于在方才和付言尘短暂交手间处在被完全压制的下风，那股曾一度退散的威压似乎想要借着这股愈发狠戾的震感重整态势卷土重来。
供桌上的结网神像随着蜡台一起滚落而下，彻底碎裂的声响隐在天震地骇的震动之后，付言尘轻笑了一声，松开了拂帘的手，“正巧我现在倒是很闲，陪你玩玩也无妨。”
对于这种三番两次主动贴脸挑衅的示威，他可就没有什么控制不好力度的多余顾虑了。
接二连三的震颤让原先莽足了劲的威压凝结成了可视的禁锢结界，滞空的尘埃杂物被气流挤压至失形。
周身即是几欲把困在阵中的人全部吞噬的压迫气旋，付言尘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仅仅只是淡然地探了探安置在意识之海的神魄。
还未等他出手将灵力汇聚于指尖一点，一道凌冽的剑气却抢先一步从身后破风而来。
剑气溅起的余波甚至顺带着将付言尘脸上用来遮掩的珠帘也一并挑了起来。
莫名有些似曾相识的气息擦着面颊拂过，付言尘微微地眯起了眼，依稀回想起在轿撵上时无良轿夫曾高声谈论过的那一句话来。
——“村长不是跟我们说已经在着手差人去寻仙长了吗？”
在看清庙中的现状之后付言尘本以为不过是无良村长一句顺口的糊弄，却没想到这居然是他仅存的最后良心。
倘若眼前这位不是突然大发善心的见义勇为路人的话，应该就是那位来|擦|屁|股|的仙长了。
仅靠着一道尚未完全显形的剑气就能破开山神余怒的结界，看来这里的状况是不需要他继续|插|手下去了。
……只不过，为何这道萍水相逢的气息竟然会让他感到久违的熟谙怀念？
倘若不是清楚那个人此刻绝无可能出现在这里，他近乎都要以为……
付言尘状似不经意地侧过了视线，来者的脊背在逆光的映衬下显得愈发挺拔，清冷的眉眼间甚至还沾染着一抹艳丽的血色，宛如救世的神祇降临一般。
只不过在余光落下与他的交汇上的那一瞬间，少年手里稳住的长剑便差一点应声坠地，一贯清冽的声线里染上一丝浓重的不可置信，“……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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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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