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还愣在那里做什么，”沈瑶光叫着，“快过来坐下呀。”
遮蔽了外面的阳光，客栈里很是阴凉。
柜台边有个低头看账本的男人，一身发白布衣，两肩向下沉着，看起来有些寒酸。
他噼里啪啦地敲着算盘珠子，连客人进门都没有多看一眼。
除了几人以外，客栈中并没有多余的客人。
沈瑶光等了一会儿，结果连个端茶送水的店小二都没有看见。
她的大小姐脾气被发作，不满地高声道：“人呢？看不见我们进店了吗？本小姐要喝茶，听见了吗！”
算账的男人因此而动作一顿，他深深皱起了眉头，像是因为被人打扰而感到不满。
“你让我忘记算到了哪里。”男人慢吞吞地说着。
男人的嗓音明明很低，只是句随口嘟囔般的。
却清晰地回荡在众人的耳边。
就在这一刻，沈寒衣蓦地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气机，锁定在她们的身上。
都是修者，就算是最迟钝的沈瑶光，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不知何时，客栈的大门严丝合缝地关上，隔绝了来自外面的光线。
透过窗格的微光，让视线变得影影绰绰，莫名的气氛蔓延了整座客栈。
齐霜几人对视一眼，从各自的眼中看见了凝重之色。
沈寒衣放在桌下的手慢慢摸上了剑柄。
穿着布衣的男人将手指放在算盘上轻轻一拨，珠子和木框相撞的声音清晰而响亮。
这一声仿佛代表着某种信号，声响落尽，客栈里的光骤然被彻底吞没！
而沈寒衣几人最后看见的画面，便是那柜台边的男人慢慢抬起了头。
那是张平平无奇的脸，两道眉向下拉，总让人觉得带着无尽的愁苦。
他的肩头依旧向下耷拉着，没精打采似的。但男人看过来的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跟着陷入突如其来的黑暗。
沈瑶光没忍住短暂地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去拉旁边的齐霜，想确定她的存在。
却扑了个空。
黑暗代表着未知，会将恐惧放大无数倍。
身旁的人眨眼间消失不见，悚然感爬上后背。
沈瑶光颤颤巍巍地喊：“齐霜？大文？小文……沈寒衣！苏，苏宴！”
到最后，她几乎都已经要崩溃。
因为从头到尾，除了她自己的声音，都没有听见任何别人的回应。
比起突如而来的变化更恐怖的事，就是周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这一刹那，沈瑶光忽的想起了当时在那深山老林中面对蛇妖时的惊惧。
那双凶恶的绿色竖瞳，是她总在夜里挥之不去的噩梦。
四周隐隐的有风吹起，空气里泛着丝丝腥臭之气。
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紧紧萦绕在周身的每一个角落。
这味道，沈瑶光再熟悉不过。
她瞳孔猛地一缩。
这分明就是那天的蛇妖！
高空亮起一丝光，模糊地映照着。
四周的一切在飞速变化着，高耸入云的树木凭地而起，交错相连。
树影盘旋构建成了天然的囚牢，而那丝模糊的光从中洒下，像是遥远的月亮。
沈瑶光全身发冷。
梦魇和现实错杂，叫她分不清究竟是虚幻还是真实。
在她面前，依稀可见一个巨大的黑影。
可不等沈瑶光冷静去想，昏暗中，那东西已经朝她发动了攻击。
尽管看不太清，沈瑶光依旧能够感受到，那东西的一举一动，和那日的蛇妖一模一样！
-
短暂的黑暗退散过后，苏宴睁开眼，看见了冰天雪地的寒冬。
雪花飘扬着落在她的眼睫上，又瞬息融化成了晶莹的水珠。
而原先的客栈，已然无了踪迹。
这般突兀的变化，苏宴看起来却不惊异。
因为从她踏入客栈中开始，就已经预料到了会变成这样。
眼前反时节的场景，亦不过只是幻象而已。
这是专门针对修者的幻境，会引起他们心底深处的心魔。
修为越强，心魔幻象也越逼真。
所以反而是苏宴这样未曾修炼过的普通人，对此一点影响也没有。
若是不能勘破幻象，就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心魔的场景。
直到彻底崩溃疯魔，困在其中修为耗尽死去。
但如果能够击碎自己的心魔，便能够让道心更为坚定，对修炼一道大有益处。
苏宴走进雪地当中，她伸出手，接住细小的雪粒子。
这幻象对她不起作用，自然也就不会感到寒冷。
看来，她这是到了别人的心魔之中。
小说里对这一段，并没有过多赘述，只说沈寒衣很快便破了幻象，随后救出了深陷幻境黄贯中的沈瑶光。
齐霜与大文小文也很快清醒了过来，对众人的心魔幻境是什么，作者并没有描写。
苏宴起了好奇心，仗着自己现在“无敌”，走进了这片茫茫雪野之中。
她一路向前，踩出一个又一个秀气的脚步，又慢慢被后面落下的雪覆盖掩埋。
不知走了多久，苏宴终于在这荒芜的白茫茫之中，看见了一道身影。
她忽然一顿。
在那冰天雪地的中央，是一道算不得陌生的背影。
束发的飘带被风吹起，扬起招摇的弧度。
一袭白衣胜雪，她于寒霜之间，又似是带着寒霜而来。
是沈寒衣。
苏宴倒是没想到，这竟然会是沈寒衣的心魔幻境。
也许是因为当时她们两人离得最近，才会被拉了进来。
她不免兴趣更浓了几分，也不忙着走过去了，干脆直接在原地停下，想看看沈寒衣的心魔会是什么样子。
结果令她大为失望。
苏宴等了多久，雪就下了多久，沈寒衣的背影也就在那里站了多久。
时间明明在流逝，却又仿佛只是永远恒定的一刻。
银装素裹看得久了，最开始新奇的美感消退，叫人只觉得倦乏起来。
她等得兴致缺缺，想着这女主果然不是普通人能当的，就连心魔都让常人难以理解。
苏宴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向着沈寒衣的方向走去。
分明看起来不是很远的距离，苏宴却走了很久。
等她好不容易到了和沈寒衣相差两三步远的地方时，雪已经快要堆积到了脚踝。
沈寒衣一直没任何动作，像是稻田中的稻草人，长久而沉默地伫立着。
苏宴喊她：“沈寒衣。”
沈寒衣没有回头，只是“唔”了声。
苏宴觉得这么背对着说话怪怪的，她提着裙摆，小跑几步到了沈寒衣跟前。
那张熟悉的精致面容落入眼帘，无论看几次，苏宴都不得不感叹，沈寒衣这张脸果然是冰雕玉琢，受尽上苍偏爱。
在这满是霜寒的世界之中，更衬得冰雪为神玉为骨。
只是那双墨黑的眼眸，看起来和平时不大一样。
仿佛没什么焦距地看着远方，失了光泽。
苏宴连着叫了几声。
沈寒衣才像是刚刚回过神，她低眸，终于和苏宴对上视线。
她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苏宴老老实实地回答。
沈寒衣看起来也并不准备对这个问题刨根究底，她“嗯”了声。
“那就留下来看雪吧。”
心魔幻境里的沈寒衣，和平常的沈寒衣，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至少，在外面沈寒衣可绝对不会说这种类似邀请的话。
“看雪？”
苏宴眨巴着眼，诚恳地说：“可我已经看腻了。”
沈寒衣的眉心皱起短短的一瞬，遂又松开。
像是在问苏宴，又像是自言自语：“没有任何人打扰的地方，也会腻吗？”
苏宴望着她，反问道：“总是一个人待着，不会觉得孤独吗？”
沈寒衣和她对视几息后，将目光错开。
她问：“你想要什么？”
苏宴答：“我们出去吧，这里好无聊。”
沈寒衣颔首，随后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剑刃掠过寒光，一剑劈向了这漫漫雪野。
“咔嚓。”玻璃破碎似的清冽声音响起。
一声接一声，阵势越来越浩大。
苏宴能够清楚地看见面前的世界宛若一张被摔得四五分裂的拼图，边缘显露出破裂的不规则痕迹。
她侧过头，看见沈寒衣正动作轻慢地将剑收回剑鞘之中。
长睫低垂，看起来还颇有几分遗憾。
“你还想要什么？”耳边，苏宴再次听见沈寒衣这般问道。
幻境中的沈寒衣显然要好说话得多，不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苏宴有些想看见沈寒衣做出和平常大相径庭的事。
于是试探地说道：“我还想要……一朵花。”
白衣少女的眼中露出思索之色，仿佛这个简单的要求对她来说困难重重。
半晌，她道：“这个可以吗？”
四周的世界在飞速破碎，地面从远及近地塌陷。
而她抬起了一只手。
洁白如玉的掌心间，淡蓝色的光芒闪动。
纤细的植物舒展着腰身，羞羞答答地颤了颤。
花瓣同样是浅浅的蓝色，柔软地片片绽开，呈现出最美好的姿态。
很干净的颜色，散发着新生的朝然生命力。似有所动般的，花朵往着苏宴的方向亲昵地晃了晃。
冰霜的世界寸寸破败，裂痕一直蔓延到身前。
在崩灭的雪色之间，沈寒衣为苏宴开了一朵百子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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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心魔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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