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凉风刮得树叶哗哗作响，中茂大厦里的人来来往往，眼神交汇着，偏无人开口说话，安静的如一潭死水。
酒红色的高跟鞋在台阶上发出“蹬蹬”的响声，在一众“周部长好”的问好声中招摇着撞入三楼最靠里的办公室里。
“林副，今天那不要脸的是不是又找你麻烦了。”
周盈半抬墨镜，怒气冲冲地在旋转椅里坐下。
“周姐消消火，李部长只是叫我去军部取个授权书而已。”
声音颇有几分波澜不惊的意思，明明是安抚人的话却显得毫无感情。与平淡的声音极度不符的是他的脸，写字楼的贴壁灯堪称死亡光线，却像给这人下颌骨描了条阴影线，眉目如画，棱角分明。
周盈深吸一口气，“美貌确实是世界上最有效的安抚工具，林副考虑明天去我艺术馆留个脸部塑像吗？”
红茶缓缓地倒入瓷杯里，虽然称呼里带个副字表面显得落人气势，但是林絮确是实实实在的年轻有为，在信息部里是出了名的。在日薄西山的婚恋市场上，靠着脸和制服上日新月异的肩徽荣登部内“最适合结婚对象top1”，数据来源为茶水间的口耳相传，保证可靠。
不过—
周盈按下办公桌上的中控键，眼见隔音板升起，才压低声音说：“李部长还是没放弃潜规则你吗？要我说你不如写个调任申请去我那算了，姐姐这媒体部就缺你这种只要出镜就自带说服力的人才，天天躲在这整理军方情报的信息部有什么前途，上司还是个蠢货老登。”
林絮慢条斯理地把瓷杯朝她推进。
周盈恨铁不成钢地端起花茶一饮而尽，“你啊—知不知道那去找少帅拿授权书的活是个多大的烫手山芋。他这明摆着为难你…”
林絮还是没说话，漫不经心地转动右手腕，嘴角浮起一点苦笑：“我知道，李部是想靠我这张和少帅亡妻相似的脸，卖人家个便宜。周姐大可放心，他的如意算盘是注定打空了。”
“你知道？”
“当然知道了，据说江北与少帅青梅竹马，在西线战场阵亡后，少帅伤心至今。”林絮像是在读从八卦小报上随便读来的边角料，语气不急不缓，微微倾身给周盈又满上一杯温度恰好的茶，半晌他才继续开口，带着几分调侃的感慨：“少帅这样的人中龙凤，怎么可能只被一张脸蛊惑，江指挥的风姿我一个手无寸铁的文职副部长哪里比得上，周姐就别为我担心了，我就去军部打个酱油，完不成任务李部长顶多骂几句，碍不着什么事的。”
周盈一愣，林絮可不是妄自菲薄的性子，这样的玩笑话更是少说。随及，嫣然微笑，又近前半步，红唇作势要覆上林絮严严实实的衬衣领，瞥见他那沉如枯水的神情，又退回原地：“真是不解风情啊林副，哎，可惜我当年军部考核差了一项入选，要不然现在怎么也能混上个少校军衔，强娶林副回家给我当小白脸，哪里还需要还受什么李部的气…”
林絮千呼万应再三保证绝对去给艺术馆捧人场，才把周盈这尊大佛送出楼，翻开从李高达那领回来的一叠文件。
“先前为供用军费急用，调动信息部资金若干……”林絮眼皮粘在材料上，端起五分钟前李高达派秘书送来的热茶，走到绿植前顺手泼了。
“就这一份漏洞百出的文件，想着骗项孟陬签字给他把挪用公款的罪名压下去，李高达这老狐狸也是走投无路了，居然想出来这么一个馊主意。”
右手腕忽然传来刺痛，林絮狼狈地把瓷杯安放回桌面，用左手掌牢牢地握住右腕，整个人陷在扶手椅里，断断续续地深吸气。
许久，他才缓缓松开手，被握住的地方红肿起来，在苍白瘦削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的窗帘传来细琐的布料摩擦声，一团白色的烟雾蔓延开来，隐约浮现出人形，一个裹着厚厚纱布的年轻女孩，凭空出现在办公室里。
“哥哥，是旧伤又发作了吗？”
林絮已经恢复成不动如山的样子，抬手揉乱女孩的刘海：“我没事，阿辞的化形术练得不错，但是以后还是乖乖呆在家里等哥哥下班好不好，中茂大厦也不是绝对安全的。”
林辞瘪嘴，一把按住那本等着签名的文件，“哥哥是因为要去见项孟陬才情绪波动的吗？”
“没有，阿辞。他只是被我利用过的一枚棋子而已，我只是需要休息。”
“那哥哥为什么还要留在Ａ国呢，听说朔谷城的雪山常年不化，西海岸的椰林新风会把人裹进海风里；我们可以去很多地方。你明明…”林辞察言观色，小声嘟囔，“明明就还是爱他对不对？”
“爱他的是江北，他爱的人也是江北。”林絮把衣袖从手肘上放下去盖住腕骨，目光认真地直视还在微微颤抖的手，“阿辞，我只是扮演过几年的江北，却不能做一辈子的江北，鸠占鹊巢的人终究会被发现的，不管原本的身份是多么的不堪，我总要以自己身份过完这一生。至于留在这里，Ａ国工资水平实在是不错，留在这还是个铁饭碗，何乐而不为呢？”
“林部，紧急情况！”门外传来秘书焦急的叫声。
林絮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的策划案翻开几页，眼看林辞乖乖朝休息室走去，才扬声道：“进来。”
自动门应声而开，随及脚步声轻轻走进，又在原地等着门关紧。秘书非常谨慎，许久才隔着桌子站定，语速极快：“李部长在办公室接了个电话，然后就—就开始砸东西，我劝不住，只好来找您。”
林絮轻轻叹息：“Hazel，没事，我马上过去。”一边说，一边在她的眉间轻轻一点。
他的指尖凝结着细微的光，Hazel只觉得一股温热扑面而来，惊惧迅速退却，她难得地对眼前的冰山上司产生几分亲近感。
林絮收回手，Hazel的眼光茫然地跟着他的动作向上看去，这个角度，林絮的脸色安详平和，散发出莹莹如玉的光辉，笑得满堂春生。
这是一种很无稽的错觉，这张脸和学生年代传阅的八卦报纸上的主角蓦然重合起来，Hazel脱口而出一个江字，赶紧牢牢地闭上了嘴。
大她几岁的同事们早就把林絮的身世在茶前饭后挑拣了十几轮，很遗憾地宣布林副部好看是好看，和那荣耀满身的江北拉不到一点亲戚关系，甚至五百年前都凑不到一家。只是，那种隐隐约约又无处安放的感觉一旦出现了就难以抹去，Hazel已经站直了身体，满怀感恩地给林絮打开门，心里却翻来覆去，怎么会觉得他就是江指挥呢？明明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Hazel姐姐。”衣角轻轻地被人向下扯了一截，Hazel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还站在林絮办公室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林辞正歪头看着她，圆圆的脸鼓起来像个包子。
“阿辞乖，自己在办公室玩一会好不好，林部很快就回来了。”她本身不喜欢小孩，但是林辞又漂亮又听话，像个完美的洋娃娃，连她的语气都忍不住温柔起来。
“好的，Hazel姐姐再见。”
林辞朝她招手，确认穿着制服的身影消失在玄关转角后，脸上标准的笑意褪得一干二净，幼嫩的脸庞上呈现出冷漠的成人气息，显得不太协调；她将牢牢攥紧的拳头展开，手心里落出一枚金属徽章，中心标着大写的H。
“一群蠢货！做个账都做不明白！”
林絮镇定地捡起砸在脚边的金鎏香炉，双手捧回檀木柜上，点上一柱香。
“李部长消消气，手底下人做事情总是毛躁，您老人家提点几句，再不济也叫我去替您唱红脸，何苦砸这没心的玩意儿。”
李高达寸长的指甲在桌面上划出几道痕，似笑非笑地打量人。
林絮步伐很稳，把香炉捧上木柜的时候，腰板向前，手臂，肩颈连城一条好看的弧线，被裁剪恰到好处的西装一包裹，显得有莫名的魅力。
林絮就像毫无感觉般，扫过地面上的一片狼籍和角落被摆的安安稳稳的镌刻花瓶。真是老狐狸，砸东西都知道挑价格。
突然开口：“对了，前几天出差，给嫂子挑了条极好的丝巾，哪天李部有时间，我上门拜访看看嫂子。”
李高达刚刚被唤回神，声音有些沉闷：“你嫂子她身体不好，下个月吧。小絮，待会早点下班休息，明天赶早就去军部走一趟，先替我把文件交给项孟陬。记住，无论你用什么方法，必须让他签了字再带回来。”重音落在“无论”两字上，豺狼之心昭然若揭。
“好的，我会尽力而为。”
无需多言，林絮推门出去，无奈地给守在门口看哑剧的Hazel比了个ok的手势。
车停在地下车库里，林絮拎着手提袋，大步迈入后座。
“目的地，家，车速正常，车内开隔音模式。”
“检测到车主权限，正在为您规划路线。”
纸袋发出撕裂声，林辞一脚踢开纸片，盘腿坐到林絮身边，嘴皮子一刻不停地咬住雪媚娘：“哥，明天你真要去军部啊，装个病逃班几天有用吗？这李高达也不找个水坑照照自己长什么样子，怎么敢对你有非分之想的！”
林絮从副驾驶上拿起一件羊绒衫以腋被子的方式盖在林辞身上，严肃道：“明天乖乖呆在家里，混进军部可是死罪。”
“哥—”
“躲不了，李高达这是想两头赚呢，要是我能让项孟陬签字，他就解决一件得上审判庭的大事，要是我没完成任务，他就趁机找茬拿捏我。”
林辞吸溜着把奶油囫囵吞吃入腹，作势要哭出声，立刻被林絮死死地按住在位置上，啪嗒一声反手扣上了安全带。
“哭是没办法解决问题的，我明天必须上班也能自己解决难题，你要相信哥哥。”
林絮已经戴上眼罩，开启了闭目养神模式。身边的小女孩作势覆上他的手，幼童的五指骨节还不明显，叠在青年的手背上，本是常见的温馨画面。只是，林辞的眼神紧跟着自己的食指，描摹过他跳动的脉搏，脸色晦暗不明。
“哥哥，你的警戒性真的很差啊，我怎么放心让你自己去见项孟陬那个危险人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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