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暮雪，千里一百，霜松雪石，天地间寂寂无声。
楚摇光提着一把滴着血的长剑，另一只手抓着一颗狰狞的妖兽头颅，缓步走在山林间。
鲜血滴答滴答落在她的身后。
她漫不经心地哼着歌，心情却不如往日那样好。
今日，楚摇光脑子里反反复复想的都是掌门对她说的话。
“摇光，你道心不稳，难当大任，不该闭关急于突破境界。”
她不服气，辩驳了两句。
掌门便又说。
“你如今已本末倒置，不分是非，该下凡历练几年了。”
掌门于她而言，是长姐、母亲般的存在，左右她不缺这点闭关的时间，便按掌门的吩咐，下凡和正在历练的一组小队汇合。
人是下凡了，但楚摇光心里仍是不服。
几十年前，一道天谕降临凡间，预言天下将有一场灭世大祸，只有天道之女，才能拯救苍生。
招摇宫的掌门温惊秋踏遍天下四洲，在楚河源头一丈厚的深雪中找到了尚是婴儿的她。
因那时破军在上，贯月如虹，温惊秋便为她取名为楚摇光，字破军。
从她有记忆以来，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强调她对于天下苍生的重要性。
她五岁进入招摇宫，十岁筑基，十三岁金丹，十五岁悟道。
如今二十二岁，已经是元婴大圆满的修士了。
每一个见过她的人都会由衷地感叹一句：“不愧是神女，天赋异鼎，惊才艳艳，是名副其实的鬼才啊！神女有这样的悟性和天赋，也是天下的幸事。”
掌门也这样和她说过。
偶尔，楚摇光也会自鸣得意一下，更多的是庆幸她背负如此重任，也有与之相匹配的才能。
她马上就步入化神期，成为古今第一人，正式开始修炼无情道，掌门却说她道心不稳，本末倒置，甚至是是非不分。
她想不明白掌门为什么这么说，她十年如一日的努力修炼，斩杀无数妖物，就为了配得上天道之女的这个头衔，掌门却说她难当大任。
想着了片刻，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楚摇光索性不想了。
她在心里下定了决心，她一定会向掌门证明，是掌门错了。
若掌门说得对，她便去抓一只龙，给掌门赔罪。
现在她下山历练，作为神女，她一定会尽到斩妖除魔的义务。
下了山，来到山脚的村庄。
楚摇光没见到下凡历练的同门师姐们，便发了一道传音符过去。
领队的师姐很快回复了她：“小师妹，你跑到我们前面去了，我们大约还有一个时辰才能过去。”
楚摇光看了看面前的这座村庄。
不过十几户房屋，已经全塌了，一点人气都没有，只有零星的几摊血，昭示凶兽吃人的事实。
她把这件事报告给了师姐。
师姐很是懊悔：“我们追了这凶兽已经两月，还是没赶上，这畜生已经吃了百余人了，不知道过去吃了多少无辜性命了，实在让人痛心。”
楚摇光道：“师姐，我从招摇山上下来，与你们汇合的路上遇见了一头吃了百人的妖兽。”
师姐紧张了起来：“师妹，你没事吧？没有受伤吧？”
楚摇光轻笑了一声：“我顺手把它杀了。”
师姐惊呼一声：“那太好了，师妹，还好你来了，不然这畜生一路往南，还不知道要吃多少人。”
“小事一桩。”楚摇光随意道，“那我在此处等着诸位师姐。”
“你且看看附近还有没有活口，再搭个木屋。我们带了两个受伤的凡人，必须扎营给她们疗伤，麻烦你了，小师妹。”
楚摇光一一应了。
领队的师姐又关切地嘱咐了她几句。
她的修为比师姐还高两个大境界，但在师姐眼里，她似乎永远都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孩子。
楚摇光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她哼着小曲，在心里琢磨该怎么处理这个妖兽。
皮和往常一样，一半送给掌门，一半送给老师，骨头打成匕首，全都卖了。
肉就和师姐们平分吧。
为了确保师姐们一回来，就能看见妖兽的头颅，楚摇光将头挂到了村口的树杈上。
她举起自己的佩剑飞光，神情温柔地凝视片刻，取出一块手帕，动作仔细地搽拭干净剑身上的血迹。
与此同时，她将自己的神识延展出去，在方圆十里内，寻找幸存的村民。
片刻后，楚摇光看见三里开外的山涧边，有一只幼年妖兽在追一个女子。
女子踉踉跄跄地跑着，衣袍上血迹斑斑，显然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楚摇光眼底闪过一丝凌厉。
飞光的剑身轻轻颤抖了起来，发出清脆的声响，应和着主人的心意。
楚摇光轻轻敲了敲剑身，低声道：“别急。”
说罢，她默念口诀，缩地成寸，转眼来到了妖兽的面前。
妖兽尚小，体型比狗大不了多少，被她吓了一跳，腰身一扭，就要逃跑。
楚摇光手中的剑轻轻一挥，剑光一闪，妖兽的头身一分为二，噗通一声掉在了雪地上。
大片大片的鲜血氤氲开来。
剑气掀起一蓬积雪，簌簌落下，和喷溅出来的鲜血交织在一起，妖异而迷离。
楚摇光收起剑，正要上前查看妖兽，刚抬起脚，才想起身后还有一个凡人。
她顿了顿，转过身去。
方才逃命的女子已经精疲力尽，卧在雪地上，奄奄一息。
楚摇光快步走到她的身前，二话不说，将人翻了个面。
见人还有一口气在，她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粒保心丸，塞到了女子的口中。
确保人不会忽然死了，楚摇光抽出一丝灵气，小心翼翼地检查女子的身体状态。
确认女子只是受了皮外伤后，楚摇光放下心来。
对于修士来说，普通人**凡胎，脆弱得就像一只虫豸。
她医术不精，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凡人，如果这个凡人受了重伤，她掌握不好力度，一不小心就会把人弄死。
到时候，这个凡人就会陷入不治疗死于伤病，治疗后死于治疗的两难之地。
楚摇光胡思乱想着，躺在雪地上的女子缓缓睁开了眼，虚弱地咳了几下，声音细弱：“救、救命……”
楚摇光见她醒来，转身查看雪地上妖兽的尸体。
和她斩杀的那一只不是同类，又是幼年的妖兽，恐怕母兽还在附近。
幸好是幼兽，否则这女子凶多吉少。
她将尸体收到储物袋里，语气冷淡而平和，问女子：“你从哪里被追过来的？”
她像问个清楚，谁知女子好像被吓丢了魂，一听她的话，露出凄惶不已的神色，伸手拽住楚摇光的衣角，可怜巴巴地说：“救救我，大人，救救我。”
楚摇光从未见过说话这么不利落的人，心里有些不耐，想到她是个凡人，仍是耐心地安抚她：“已经没事了。”
女子不知从哪来了力气，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钻到了她的怀里。
温软的躯体扑了个满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萦绕在鼻尖。
像是雪中红梅。
还从来没有人和她这么亲密的接触过。
楚摇光愣了愣，浑身涌起一股不自在，下意识就要将人弹开。
好在她及时地想起来，这是一个凡人，没有选择这么做。
她伸手，用最小的力气，试图将怀中的女子推开一点：“这位姐姐，你冷静些，你已经没事了，只是小伤，我给你喂了药，你很快就好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话，女子非但没有冷静下来，反而用力抱紧了她。
随后，女子在她的怀中轻轻地啜泣了起来。
声音娇娇滴滴，婉转动听，并不惹人生厌。
但楚摇光还是头疼了起来。
过去的二十二年里，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
她怕动作重了，凡人因此丧命，只好僵硬着身体一动不动，等女子自己缓过来。
等待的这一段时间有点无聊，楚摇光在心里默念起剑诀。
念着念着，她把手搭在了自己的佩剑飞光上，爱怜地摩挲了起来。
飞光是她十六以后，亲自收集材料，设计图纸，请教过老师后，自己锻造的剑。
这些年她每次跟着老师斩妖除魔，都会挑选合适的材料，日以继夜地淬炼飞光，随着时间的流逝，飞光成了一把完美的剑。
飞光是她的全部心血，偶尔入睡，她也要把飞光放在枕边。
念到第三遍的时候，楚摇光感慨飞光不愧是她最好的伙伴，她和飞光人剑合一，默契十足。
这时，她发现怀里的女子渐渐没了声音。
楚摇光大惊失色，从回忆中拔出心神，慌忙问道：“你还活着吗？”
挂在她身上的女子似乎诡异地停顿了一下。
而后，女子从她怀中退出来，缓缓抬起了脸。
楚摇光这才注意到，这女子生了一副动人心魄的容貌。
一张脸精致动人，两弯黛眉微微蹙起，清凌凌的丹凤眼中含着点点水光。
分明是极清极冷的长相，神情却楚楚可怜，眼角眉梢皆是风情。
雪色的映照下，衬得她顾盼生辉，如月射寒江。
这样莹白的一张脸，让楚摇光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她的佩剑飞光。
她眼底的泪光，好像飞光在清亮的月色下折射出来的光芒。
楚摇光不由握紧了飞光。
似乎是她盯着的时间太久了，女子略有些害羞地垂下眼眸，抬起指尖擦去了眼睛的泪水。
见她良久不语，只是怯生生地用目光偷偷看着她，楚摇光迟疑了起来，试探性地开口问：“这位姐姐，你是不是听不见声音？”
她面前的绝色女子呆住了，脸上可怜又无助的神情凝滞，逐渐变成了一个疑惑中带有一丝不可置信的表情。
仿佛是真的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
见她这个反应，楚摇光确信她是真的听不到。
楚摇光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摆了摆手，又指了指呆滞的女子，用眼神询问她。
同时，她在心里感叹。
凡人的躯体，怎么会这么孱弱。
果然是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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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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