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少年就是王三娘的儿子刘平。叶惊看着他这眼泪要掉不掉的模样,感受到心里头某处轻轻地跳了下。于是他想了想,抱着嫁衣走过去,抬手揉了揉刘平的头。
在柳哑巴的记忆里,他小时候被王三娘带着去县里卖早点时,小小的刘平就被他和王三娘轮流背着照顾。刘平是他看着长大的,再过些年指不定就要比他还高些,只是死去的柳哑巴只怕再难看见那一幕。
刘平咬咬牙,把眼泪一擦,忽然推开了叶惊,扑通跪在地上要给叶惊磕头。叶惊忙伸出一手抓住他,免得他真的磕下去。
“哥是替我妈嫁山神,是我家的恩人。”刘平哽咽道,用力地抓着叶惊的手,膝行两步贴近他腿,“我妈白天不能出来,我怕那几个狗日的看到她又想嫁她。哥,哥我没法子了,我该怎么办啊,我……”
这少年说着说着哭得鼻涕眼泪糊一脸。叶惊心道这孩子嗓门还挺大,在自己残存的记忆中探索一番,悄悄用藏在嫁衣下的手比划两下。一种奇特又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看到一缕金光从嫁衣下钻出,直直打到门上。
这是隔音符。柳哑巴是未曾修炼过的凡人,自然没有灵力,但好在符箓之术不看灵力,只看作符者是否有天赋随手画符成符。
而我显然很有天赋了,叶惊在心中感慨。
如此一来,外头的大汉就听不到屋里声响。叶惊见他还是不肯起来,在心中敲敲那片残缺的魂魄。于是他的手自己动了起来——柳哑巴抬手,从怀中取出昨夜王三娘丢进来的那方帕子,最后擦了次弟弟的脸。
“上妆吧,”叶惊藏在嫁衣下的手伸出来,对刘平比划,“外头那俩还等着呢。”
王三娘的身形要比柳哑巴矮些,但柳哑巴又很瘦弱,所以衣服倒是套了进去,只是裙摆下会露出一截小腿。叶惊坐在刘平带来的铜镜前,看着刘平极为熟练地给他画眉施粉。
刘平与母亲相依为命,王三娘总觉得让孩子多学点东西好,指不定哪天就能拿来养家糊口。所以十五岁的刘平能做得一手好面点,能绣花织布,也能为他人上妆。柳哑巴帮着他们家种田卖早点,而他从小到大的衣服十有**都是王三娘和刘平做的,但这倒是头一回让刘平为他上妆。
鸡鸣三声。天边愈来愈亮,月亮隐隐绰绰,而太阳慢慢爬上了山头。屋外两个大汉站在一个简陋的小轿子旁,红脸大汉看着天色,愈发心急:“怎么还不出来?不行,我去把人拉出来,这盖头一盖谁晓得是男的女的?”
络腮胡没什么表情,用鞋尖碾了碾地上一块泥。泥块碎成沙,他也就开了口:“进去吧。”
话音刚落,门开了。刘平抱着妆奁出来,看到他俩回头看向自己,忍不住瞪了他俩一眼,冷哼一声,让开两步。只见屋里走出个十分高挑的新娘子,脑后随便挽了个发髻,簪着一根十分普通的木簪。但这新娘却并非平平无奇,相反,这人有张很不错的脸,虽说有些消瘦,柳眉杏目却都不缺,眼睛还格外有神。脸上再经脂粉点缀,给其添上几分血色,更显生动。
红脸大汉看直了,目瞪口呆,半天才说:“这是哑巴?”
叶惊没什么感情地看了他一眼,抽出刘平手里递给自己的红盖头,再钻进了轿子里,给自己盖上。轿子里传来了三声不轻不重的叩木声,两个大汉这才如梦初醒。
“走吧。”络腮胡先出了声,走到轿子前,“别误了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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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很颠簸。昨夜柳哑巴被关在村子正中的小杂物屋里,从这儿往村尾的山神庙走要有三里路。叶惊靠着硌腰的座椅,看着眼底摇晃的红盖头沿,从袖子里拿出方才刘平偷偷塞给自己的一块熟面,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刘平大约是怕食物的香气会引起大汉们的注意,所以这块熟面没有油炸也没有上锅蒸,它就是个煮熟的面团,没有味道。
但叶惊吃得很认真。柳哑巴这具身躯实在是虚弱,如果没有吃饱,等会会很容易没力气。他咬了一口面,忽觉轿子停了下来。轿子前头传来络腮胡的声音:“别挡道,我们家姑娘要出嫁,莫耽误我们时辰。”
一个女子的声音笑了笑:“兄呀,我和我小兄来寻我大姑的,早三十年前她嫁过来的。有喜事那就恭喜恭喜,问个路嘛。”
这不是怀慈村的口音,也不是官话,更像是潮音。叶惊正这么想着,忽然反应过来:他听得懂这话。
“这口音,南海的?我们村没南海嫁来的女人。”那个络腮胡大汉说,“你上隔壁村看去。”
“兄啊莫急,我们大姑今年四十了,实在是好久无见过,太过想念。”另一个带着潮音的男声响起,“你们不知,那轿子里这位新妇可知道?我家姓常的,经常的常。”
常。叶惊的心忽然一颤。破碎的记忆里一时涌过无数片段,思绪万千,他觉得自己必然认识一个姓常的人,但他想了又想,实在是想不起来。
轿子后的红脸大汉道:“不认得,别挡道,让开!”
“呀!骇死了,只是问个路呀,这是做什么?”那个女人吓得声音都哆嗦了下,“兄啊,我们就跟新娘子问一句,问清就走。”
女人的声音听着还很年轻。叶惊把剩下的面团塞进嘴里嚼,咽下后掀起盖头,略有些探究地看向被帘子遮住的窗户。
络腮胡声音冷了下来:“你再挡着,当心我们拳头不长眼。”
男人像是被吓了一跳,说:“勿要这样,我们也只是问个路寻个人,没想作恶,没想作恶。”
听起来是两个来寻亲的南海人,至少听起来像。还是赶紧应付了,让他们快点离开,莫淌进来的好。
叶惊当下有了决策。他抬手轻轻叩了两下轿子,一手掀着盖头,一手掀起帘子,往外看去。
与他的想象很接近,轿子前侧确是站着个两个人——两个少年人。其中那个少女十七八岁的模样,头发梳着未嫁人的发髻,而那个少男与她差不多大,一副文人打扮,看上去十分乖巧。
但他看到了这二人的手。那两双手上都有着一层厚厚的茧子,且从位置上看,是常年握着刀剑的。
是不是真的来寻亲,还真不好说。但叶惊不打算揭露这场戏。
叶惊想着,对二人笑了笑。
许是这张脸笑起来很好看,少女微微一愣,转瞬又堆着满脸和蔼可亲的笑,走到窗旁:“新妇生真靓。姊姊可知道一位姓常的妇人?”
叶惊看着她的眼睛,然后慢慢摇了摇头,脸上挂起歉意的笑。
“哎呀,那到何处去找的好。姊姊恭喜了,不过怎么会这么早出嫁?天还没亮透呢。”
天没亮透,你们不也来寻亲了?叶惊心中嘀咕一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还是莫要把这外来凡人牵扯其中的好。
看到叶惊笑得羞涩,俨然一副出嫁新妇的幸福模样,少女顿了顿,也不知是在想什么。但她很快也回之一笑。
“打扰姊姊啦,多谢多谢,恭喜恭喜。”
叶惊对她笑笑,放下帘子,又叩了叩轿子。没一会儿,轿子就又被抬了起来,继续前行。
他听到后头抬轿的红脸大汉小声说:“那两个南海的长得倒是好看。要不要和村长说,留下来等下个月十五嫁了?”
前头的络腮胡默了默,道:“先把这个送林子里,其他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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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清了?”
何归灵凑近羊启,低声问。
“不能再清了。”羊启皱着眉,说,“弃也怪哉。”
“怎么说?”
“这个月他们嫁的新娘——是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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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走了一刻钟,外头的声音慢慢嘈杂了起来。这是山间鸟雀的声音,可见轿子已进了林。不多时,轿子就给放下了,两个大汉低声交流了句“快走”,便有脚步声渐渐远去。
叶惊的心跳得很快——柳哑巴的残魂在害怕。他轻咳两声,用干涩的声音道:“没事儿。我虽记不得我是谁,但寻常术法和自保的手段还是有的。”
说罢,他扯下盖头,慢慢地掀起帘子。帘外白茫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起雾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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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慈州神隐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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