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小的抽噎声响起,她慢慢地挪动自己,坐在了外婆和妈妈之间的地上。握住妈妈的手,将头倚在外婆的大腿上,感受着她们的温度,哪怕只是偷来的温度,就算只有片刻,她也想试试。
静止的时空里是没有心跳的,谢鸢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流进发丝里,想象着外婆的呢喃、妈妈的声音,想象着自己一直都是一个受到温暖呵护的小孩。
似乎在那个世界所有的痛苦和不平都能被瞬间消解,原来,四方域是真的可以抚平一切遗憾的吗?
“你这小姑娘撒谎的啦,我哪里来的外孙?”
“小姑娘,饭菜合不合胃口呢?你家里大人不在吗?”
“姐姐,吃菜,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我妈妈做的都好吃。”
谢鸢沉入了冰窟,无尽的海水和寒意将她淹没。心中缺失的那一块,被悲伤填满了,那一瞬间,她的四方域瞬间崩塌。破碎的玻璃面上,倒映出了无数熟悉的、陌生的影子,万花筒般转瞬即逝的画面,串联成一条毫无波澜的弦。
谢鸢看到欢笑的外婆和妈妈,看到在挑灯工作的爸爸,看到无数放纸鸢的小孩,还看到了……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宋砚声。
他在讲台上左右走动的样子、在黑板上笔走龙蛇的样子、对着学生激情四溢的样子,也都是谢鸢曾想象过的。
宋砚声,完美的宋砚声,就应该是这样子的。没有残缺,没有遗憾,也没有彻夜彻夜的自我怀疑和精神折磨。
而她,谢鸢,是世界上最好的谢鸢,也应该是这样子的。有父母呵护,有外婆关爱,有姐妹围绕身边,有一切最美好的最温馨的生活。她应该幸福美满,应该被爱浇灌,应该肆意奔跑。
可偏偏,天不随人愿,山河万里同悲鸣。
世界上最好的宋砚声和谢鸢,是两朵被折断的玫瑰,相识于彼此最狼狈的时光里,又在无声中将对方的难言都看透。
他们相约在南海子再见,看纸鸢飞过蓝天、越过青山。
他真的来了,在暮光之中走来,一身疲惫,脸上带着平静的笑意。
谢鸢:“你……你,怎么能走了?”
宋砚声:“怎么?我腿好了你不高兴?”
“当然高兴!”谢鸢又有些惊疑,“可是怎么这么突然?而且你怎么会来这里?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宋砚声:“你声哥我什么不知道?看到我送你的礼物了没?”
谢鸢知道他说的是刚才的宏观量子纠缠态,于是点点头:“我看到四方域里的外婆了,她很健康,我还看到我妈妈了,她和爸爸都生活得很幸福——他们过得都很好,都很好……只是……”
“是不是觉得不公平了?你也想一辈子呆在四方域里,再也不出来了?”
谢鸢不情愿地点点头。
宋砚声弯腰抬头看她,摸摸她的头,随即说:“在一年前,我偶然被卷进了平行宇宙,也就是你所说的四方域,看到了那个健全的我。他还是那么臭不要脸、自以为是,但他又是那么耀眼,看得我嫉妒的不得了,甚至有一种想把他的生活抢过来的冲动。”
谢鸢:“但是你还是出来了。”
“对,我还是出来了,因为……那里没有属于我的人生。”宋砚声顿了顿,说,“不是你说的吗?偷来的人生不要,要清醒的痛苦。”
谢鸢:“可是……”
“好了,不说这个了。阿鸢,你看这边。”
谢鸢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二人的目光从山顶送出去,在这里能俯瞰蓉城全景。
宋砚声:“这是一座年轻的城市,但这样年轻的城市却能让你想起一个刚刚逝去的年代,你在那里度过了宝贵的童年和少年,那是独属于你的公元前。”
谢鸢的心也因为宋砚声的到来而变得平静,她感受着风的方向,说:“是啊,逝去的岁月里,有我最单纯天真的童年和少年,有我亲爱的外婆,有已经模糊在脑海中的父母。”
宋砚声:“宏原子核坍缩的瞬间,这个世界又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或许就在刚才,或许就在明天,所有密谋已久的行动打响了第一枪。以后的世界,将会怎样?或许——又是一个年轻,但总让人怀念过去的时代,到那时候,希望你在描述逝去的岁月时,能加上一个我。”
谢鸢有些懵,尤其是在听到后半句话时,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宋砚声转过身子,正对着谢鸢,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谢鸢注意到他的手在空中扫出了一片浅蓝色的轻纱,最终模糊在了夜幕下。
宋砚声:“小朋友,你忘了吗?观测行为会引起量子态的坍缩——”
谢鸢的心猛地向下一沉,她连忙转过身去,嘴里喊着:“那我不看你了,我背对着你!我背对着你!你别走!你别走!你别走——”
“从量子力学的角度来看,人的死亡就是从强观察者到弱观察者,再到非观察者的过程,你变成弱观察者,我的坍缩就会减慢一点,但还是避免不了的。”
谢鸢感受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渐渐的,那阵轻柔的温度逐渐变淡、消失……
“不要,不要!你别走!别丢下我——”
“小朋友,别老对着窗户发呆,没事的时候就多四处看看吧,说不定会看见我和外婆哦,量子态的,看的时候动作快点——还有,遗憾永远都在,抚不平的……”
声音逐渐微弱了,谢鸢无措地抓住最后几个字眼,晚间的凉风吹散了最后一丝温暖。
“你别走!!!你别走!你别走——”
***
最后沈随在一片混乱折断的树枝堆里拖出了谢鸢。
大禅师长叹一口气,说了一句模模糊糊的话。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祖师爷说过,四方域这东西,不能沾不能沾,沾上了就欲念缠身难以自拔了,偏有人不信邪。”
沈随:“你在说啥玩意儿?”
大禅师:“所谓四方,即是天、地、人、道,所谓道,不是三千大道,而是人心之道。人心一道,是最难修的,最漫长的一条道。心若是放不好,这四方域就好比魔鬼,吃人不吐骨头,啖血不眨眼呐。”
平行宇宙、四方域,不论怎么说,都是人在时间长河里一遍一遍对天吟诵遗憾的写照。如果当真有一天,一脚踩进了那个平行时空,所有的遗憾都能抚平吗?
老人说,总有人对遗憾耿耿于怀,心胸狭窄,最终将自己憋死。鲜少有人能在四方域中修习“心”道,因此数不清的亡魂怨魄便凑在了一起,天地造化间长出了大禅师,负责帮助凡人迷途知返、守住本心。
科学家说,平行宇宙真实存在,但人类的道德底线不敢轻易挑战。科学的初衷是帮助人类走出愚昧,但却没法稳住人性的走向,未来该如何发展,尚未可知。但我们要坚信,人性的光辉,一定能够照亮阴暗面。
***
“本台消息报道,近日,科学家发现平行时空的存在,并在量子领域进一步实验证明,由宏原子核坍缩所引发的时空弯曲或能成功实现平行时空相交,困扰量子领域数十年的‘测量’问题有了新思路。未来,时空旅行或能成为现实。对此,我们郑重对为了这一事业前仆后继、艰苦奋斗的科学家们表示由衷的感谢!”
“宋砚声,1997年出生于阳州,终年28岁……”
沙沙沙——
谢鸢捧了两束花又来到了梧桐园公墓。她先给外婆放了一束,然后又走到宋砚声的碑前,发现已经放了一束了,应该是葛平吧。
她找了棵树,一屁股坐下,靠着树干发呆。
过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无聊,于是随便找了个方向,说:“入秋了,天气好冷。”
自然没有回音。
“我昨晚又梦到你了,还有我外婆。”
“他们真的逼着你搞这个研究吗?”
“可是这未免有些太残忍了吧……你去过那个平行宇宙应该不止一次吧。”
“两个宇宙的你都是天才……所以,你们应该都知道彼此的存在,让我猜猜,或许你成功找到连接平行宇宙的方法,也是跟他一起算出来的吧。”
“真厉害……现在新闻上都在报道你呢,可是……新闻里的你好光鲜亮丽,我都有点不认识了,我也不敢跟别人说我认识这个新闻联播里的伟大科学家!你成了我一个人的秘密。”
“过了很久,我才明白你最后为什么要让我亲眼见到平行宇宙,你想教会我怎么面对遗憾……可我还一直以为放不下遗憾的那个人是你,没想到,最后还是你教会了我。”
“你说以后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呢?其实你对于这个方向的研究也很不情愿对吧。你害怕这个世界上出现千千万万个不愿面对现实的人,就像我一样……你费尽力气教会了我,但却没办法告诉所有人这个道理。”
“成为一个历史的推动者,肯定会有很大的压力。你也不知道你是把这个社会推向了哪个方向,把全人类推向了什么境地。你在想……未来的你功过只是一笔,不论是荣誉还是谩骂都无所谓,你只负责把成果得出来,扫除人类的愚昧,剩下的,就交给时间,让时间来教会人类。”
“你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时间也真是了不起,又是良药,又是良师,时间怎么累不死呢——最近的天气真的很冷,南海子没有放风筝的孩子了……”
“对了,那个你不想见的孩子,说要给你写一封信,让我带给你,你想听吗?你要是想听,我下一次带给你。”
西方的最后一线天光给墓碑群突上了一层静谧的蓝色,四周逐渐沉入一片昏暗之中,连地平线上的最后一抹彩云也消失了,几颗遥远的星子挂上了夜幕,她才慢慢起身,准备离开。
此时远处的墓碑上突然泛起了幽幽蓝光,谢鸢的脚步一顿,瞬间扭过头去。
对着夜空说:“我知道你就在那里,我不看你,我知道你在,就行……”
她慢慢地顺着林地离开,耳畔荡漾的不仅是风吹枯叶的沙沙声,还有回忆的波涛声。
“小朋友——可别把我窗户看坏了!”
“谢鸢,你把我花放哪儿去了?!”
“阿鸢,好好活着,活出你梦想中的人生,剩下的,交给时间……”
后来,谢鸢在家里总能闻到幽幽的青草香,一回头,又只能看到模糊消散的蓝色影子,她知道,空屋子里一直有一只蓝色的量子纸鸢,他送来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