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淑瑶这一句分明轻描淡写,可此刻听在略有些心虚的二人耳朵里,便比其他还多了几分力度。
若是其他人,沈椴说不准真能狠下心杀人灭口,可面对鱼淑瑶,他不知怎么回话,只能是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眼神不自觉瞥向谢渊。
谢渊似有话说,可“真是巧合”四字说出来,想来对面的姑娘也不会信。
这姑娘伶俐得很,三言两语完全骗不了对方。
但姑娘要真抓着这件事不放,难道他们真得杀人灭口,抛尸荒野?且不说那身手不同寻常的丫头,谢渊自个其实做不出这样的事。
沈椴练武,心肠比他硬。但他除了弄死宴聿青为妹妹报仇,手上倒是从未沾过无辜者的血。
谢渊转瞬便为他跟沈椴编排了段说辞,“不知姑娘可曾听说过安家村的故事?我与安家村大族长的女儿金秋有几分交情,今日突然和沈椴说起来,便忍不住过来看看。”
这段话要是别人就糊弄去了,但鱼淑瑶知道兄长以前从未跟安家村有过交集,他利用安家村的故事给自己圆场子,她也没戳破,只笑笑道:“竟是如此么?”
心里却在想,兄长一生所求不过是要杀了宴聿青给曾经的自己报仇,安家村离千字文塔那样近,保不准兄长的目的,跟自己一样。
她正在斟酌,却听兄长反问自己,“鱼姑娘又怎会在此处?”
方才情急之中,枝雀将她拽向身后时,原本拿在手里的花枝顺手塞到她怀里。鱼淑瑶便亮出花说:“我和枝雀来城南买花,见那千字文塔建得宏大,便过来瞧瞧。看守本不让进,我给了他些碎银贿赂便进了,没成想他们监官突然来了,那看守指路叫我们从这里离开。”
她一边说,又一边打量这块地,“花市老板提过这村子的事,我和枝雀都觉得好奇,才拐进屋里来看看,没想到会遇到谢公子跟沈小将军。”
鱼淑瑶这说的可全是实话,没撒一个谎。
因此她说得坦坦荡荡。
谢渊和沈椴瞧瞧她手里的花,都是信了大半。
两方说开了话,气氛自然比最开始融洽了些。谢渊跟沈椴见鱼淑瑶从没提在廊上听到什么,想来姑娘确实没听见,心里也就存了几分侥幸。
鱼淑瑶倒是看出了他们的神色,她没听见,却自个猜出几分。她只是在犹豫要不要借此机会,与兄长坦诚相见。
毕竟不论怎样,她跟兄长始终是同一阵营。
而他们要做的事情若是一样,往后行事难免还是会再次碰上,与其叫兄长徒生怀疑,还不如在此刻就坦诚相对,走到那同一条船上。
谢渊和沈椴跟鱼淑瑶扯了扯闲话,自从上次谢菱祭日见过后,鱼淑瑶便忙起她的衣料铺生意,双方没怎么见。
不过谢渊跟沈椴忙中也有耳闻,因此问了两句生意如何,近来可好诸如此类的话,便托词要离开。
谢渊还问鱼淑瑶,“姑娘可要与我们一道回?”
“谢公子,回去之前,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聊聊?”鱼淑瑶下了决定。
谢渊略有些意外,看她一眼。沈椴却不解鱼淑瑶因何提出这句,正满脸诧异地看着她。
鱼淑瑶继续说:“我左思右想,始终觉得谢公子和沈小将军不该是为了安家大族长而来。自衣料铺开张后,我就听太太们提过,谢公子与宴家有难解的仇怨,公子应该是为了如今千字文塔的监官宴世子,才出现在此地的吧?”
沈椴眉头一皱,谢渊神色也凝重起来。
鱼淑瑶笑着接下去,“我能跟谢公子和沈小将军坦言自己的猜测,便不是为了揭发两位。”
谢渊觉得自己应该早就猜到,最近这姑娘在上京城内弄得风生水起,便不该是什么愚钝之辈。
他也微微一笑,“姑娘既然这样说,那我们便坐下聊聊?”
安家大族长这宅子的院落里,正有一方石椅石桌,虽说常年不打扫积了灰尘,但沈椴习武,衣袖一拂那陈年老灰都扫落了。
四人坐下,鱼淑瑶才发现石桌上竟还刻有棋盘线,想来安家人爱下棋。她看了两眼,谢渊先道:“姑娘本可走,为何要提出那些事。”
言下之意是她本可以装糊涂,又因何要挑明白?
鱼淑瑶既然是要跟对方上同一条船,她拿捏住对方的把柄,自然也要递一个自己的把柄给对方抓,因此她直奔主题,“因为我也想炸塔。”
此话一出,谢渊和沈椴惊到失了言语。
一惊姑娘竟真猜出他们的密谋。
二惊姑娘竟也有炸塔的心思。
沈椴眉头动了动,他额上有道疤,动起来时那道疤也在动,显得就有些凶神恶煞,但他并未动杀心。
谢渊沉吟着问:“为何?”
鱼淑瑶对安家石桌上刻的棋盘线挺感兴趣,用手摸了摸,“不知谢公子可还记得苘先生?”
“苘先生?”谢渊微微愣了下,继而语气有些平淡地说:“自然记得,她是我的老师。”
对于这位苘先生,谢渊的情绪是复杂的。
他不怎么喜欢这位先生,要不是当年苘先生处处维护,宴聿青说不准早就死在上京学府哪个犄角旮旯。
可又不知为何,真恨的话又对那位先生彻底恨不起来。苘先生在他针对宴聿青时爱说道他,但也给他塞过糖果点心,虽说他并不领情。
后来那位先生出事时,他还莫名难过了一阵,那段时间谢渊对此很是不解,可苘先生终究是维护仇人的人,往后慢慢也就不在意了。
如今鱼淑瑶提起来,这句“她是我的老师”也不过是明面上的客套话。
鱼淑瑶自然知道自己当年都干了什么蠢事,要是那会能醒悟过来宴聿青那崽子的冷面兽心,她就不至于让兄长此刻还在费劲巴拉对付宴世子了。
提起往事,面对兄长,她自个反倒有几分心虚,便更加专注地瞧着石桌上那刻出来的纵横线条,“我娘跟苘先生是旧相识。”
鱼淑瑶把之前跟李四说的那套说辞再度搬了出来,“我自幼时便很仰慕苘先生,我娘去世前跟我说,苘先生的死另外内情,我想借千字文塔建成能镇压灾祸的流言,把五年前苘先生的案子翻出来重审,找出真正的真凶,给苘先生一个交代。”
关于苘先生的死,当年刑部结案之快,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其中的门道,甚至聪慧些的人,都能隐约猜出那是出自谁的手笔。
谢渊不去在意,却不代表不知道,他微微皱眉,看着面前的姑娘说:“鱼姑娘,当年的事能被压下来,说明幕后动手的人非富即贵,姑娘不该去触这个霉头,否则性命堪虞。”
鱼淑瑶闻言不再观摩石桌上那些棋盘的横线,抬头看向他,“那公子炸塔若被抓住,也难免要遭受圣上的雷霆之怒,可公子依旧要做那能丢了性命的事。公子有公子的执念,又何必拦着我做我的事情?”
谢渊顿时语塞。
鱼淑瑶笑了笑,“谢公子,我心知你的意图,本可做壁上观,反正我做或不做,光公子一人出手,便与我有益。可我自觉与公子是朋友,因此坦诚相待,就是不想将公子当做棋子,去行那昧良心的事情。”
谢渊还未再说什么,旁边的沈椴听了她的话,其实也不太赞同,“你知不知道这很危险?”
“我知道。”鱼淑瑶是已经死过两次的人,她当然什么都明白,“谢公子也知道,可就算危险,他也要去做,我亦是一样。而我们目的相同,多两个人,也能多些参谋,否则不论是分道而行,还是持棋旁观,都容易多生变故。”
“况且经此一事,我跟公子也算各自交了底牌,公子也无需对我有所怀疑。”她落落大方地说:“我一直觉得我与公子,是同一道上的人。”
她这番话说下来,倒真的很真情实意。
若她是冷面寡情心思深沉的人,确实可以在猜到谢渊要做什么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在暗处静静看着谢渊去做。谢渊做成了,她就能借势去将苘先生的案子扯出来,便是事没做成,后果也是谢渊自行承担。
可如今她公然将此事摊开了讲,把自己也牵扯了进去,可见她的直率和心中的坦诚。
她将两人当做能共进退的朋友,也就不在乎交出自己的底牌。
如此也更能让谢渊明白,他们两次意外撞见,真的完全是巧合。
沈椴不算是特别有脑子的人,可他还是能从中听出利害关系,眼前的鱼姑娘能对他们说出这些,就是相信他们才这样说。一瞬间,沈椴觉得最开始出绝招要杀人灭口的自己是个混蛋。
沈小将军很惭愧。
谢渊却比沈椴想得要多一些,想明白话里的弯弯绕绕,左右这姑娘还是剖了真心,虽说如此,他还是问了句,“姑娘如此直言,万一我们不可信呢?”
她对兄长最知根知底,怎么可能不信兄长呢?
鱼淑瑶想着,又笑了笑说:“谢公子不是那种过河拆桥背信弃义的人,否则方才沈小将军那把刀砍过来时,你也不会喊停,我们也不能坐在这里谈天说地,互诉衷肠。”
谢渊瞧着她,他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姑娘了,甚至她说话的语气样子,不知怎的竟跟他妹妹谢菱有些相似。
他忽而有些伤感,却也坦诚道:“姑娘说得是,我和沈椴过来,确实是在密谋炸塔。”
这话出来,也是交了自己的底牌。
谢渊跟沈椴密谋得比鱼淑瑶早,在鱼淑瑶低调忙着衣料铺的生意时,谢渊跟沈椴忙中抽空,已是往城南这头跑过几次。
以往城南的千字文塔由左荣飞管理时管得不严,这塔还没建成,就有不少文人学子偷偷跑过来瞧过看过。两人还没过来城南之前,谢渊借职务之便,先从这些人口中了解些千字文塔的情况,不过那些文人学子瞻仰是真的瞻仰,除去夸赞那塔巍峨不凡,倒也说不出其他。
谢渊跟沈椴便亲自过来城南看,那时宴聿青已是下令不准闲杂人近前看塔,两人被拦过一次,又觉得所谋之事太险,此后就都是等到夜深人静时,才偷偷潜进塔中勘查。
千字文塔的看守住在东面的营帐里,夜间仅有两人过来塔外轮看,工匠则白日忙活完各回各家,因此夜里探查非是难事。而他们要炸塔,先不说炸药来源,必定得先踩点,踩点完还得想怎么炸?从哪里炸?
这事最好便是伪装成天灾,只要那塔塌了,就得有个人来顶罪,这段时间谁管这塔,谁就得顶罪。加上宴聿青在朝中不受待见,到时谢家联合众大臣,那这局也必然是个死局。
“不过那塔,有几分奇怪。”谢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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