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钟琴街。
惨白的月光落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只有几片树叶被风吹过,沙沙作响。
谢尘缘与这小鬼已经纠缠许久,此刻匆匆追到这里,好言相劝:“怨长久,求不得,五阴盛,因果繁重,业不能消。你再逗留下去,就只能灰飞烟灭了。”
回应谢尘缘的是几声哀切的哭叫。
骤然,树叶无风而落,裹挟黑气朝谢尘缘飞去。
“那凭什么他还好好的活着!”
声音尖锐凄厉,像要将人耳膜刺破。
谢尘缘不为所动,任由树叶似刀般划过,他却毫发无伤。
“滴答……滴答……”
艳红的血从树梢滴落,在谢尘缘肩头晕开。
他神色如常,伸手将发簪拿下来。
檀木的簪子上灯笼状的坠子发着光,谢尘缘举着它靠近树梢,终于看清女鬼扭曲狰狞的脸庞。
他找到女鬼的眼睛,替她擦了一滴饱含哀怨的血泪,语气淡淡:“等酆都大帝那边忙过这阵子,地狱就来人接他了。”
女鬼还想说些什么,就被谢尘缘一把抓住,塞进了灯笼坠里。
灯笼坠里烧的不知是什么燃料,并不烫人,她只觉得一身阴寒气都被消融,仿佛怨恨都被消解。
谢尘缘将发簪重新挽入发丝,走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旁的电梯,按下最顶层三十三层的按钮。
三十三层。
谢尘缘取号,走入休息厅排队。
灯笼坠里的女鬼似乎是缓过劲了,声音温婉:“这是哪里?”
谢尘缘:“离恨天。”
三十三重天的最高天——离恨天。担任最重要的渡化和重塑灵魂的职责。
女鬼:“我们为什么来这?”
谢尘缘:“渡你投胎。”
女鬼:“渡化?”
谢尘缘解释:“灵魂必须得净化到透明才能投胎,如果污染严重,就只能重塑。”
女鬼:“那如果不能重塑呢?”
谢尘缘:“那就是厉鬼,他们不必来离恨天。”
女鬼瑟缩一下,好奇的戳了下燃烧的灯芯:"这灯芯是什么做的,我感觉在这里很舒服。"
谢尘缘听到叫号,扶正晃动的灯笼坠,走到一号窗口放出女鬼:“是别人送给我的,是一种很罕见的花。”
女鬼在灯笼坠待了一会儿,已经恢复到生前的模样,穿着白色碎花裙,面容也干干净净。
此刻冷静下来,看着谢尘缘还有些不好意思。
她差点被仇恨蒙了眼睛,灰飞烟灭。
“很好看。”谢尘缘给出中肯的评价,填好信息塞进窗口。
“周惠是吧。”柜员看了履历信息。
“是。”周惠有些忐忑的低头。
柜员没再多说,把单子递给谢尘缘,然后随手把周惠的履历丢在“奸杀”一栏。
“这个瓶子是你的。6695。”柜员拿出一个带着编号的瓶子。
周惠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地上摆满了不同编号的瓶子,里面飘着各色魂魄。
盖子打开,周惠的魂魄飘了进去。
“快透明了。”柜员念叨着,给她分了类,随手丢进和她颜色差不多的魂魄旁边。
谢尘缘签好字,把单子递回。
单子被柜员随手贴在瓶身,周惠在里面飘来飘去,看见谢尘缘的名字下还留着一行小字。
周惠好奇的飘来飘去,撞的瓶身叮铛直响。
柜员疲惫的按下业务铃,看了一眼:“譬如磨镜,垢去明存。”
编号6695的瓶子终于安静下来,然后变得完全透明。
离恨天,除了业务大厅办理渡化分类业务,还有东南角不显眼的一个房间。
谢尘缘敲了几声没有回应,抬手推门进去:“您找我。”
偌大的办公室没有玻璃,只有简单的桌子上一盏闪烁的蜡烛,散发着浓烈的檀香味。
剩下的所有空间都被一颗巨大的菩提树占据,枝繁叶茂,不知道什么原因枝丫还盈盈的发光,成为整个屋子的光源。
桌前女人闻言睁眼,十分古典的东方长相,脸色透着病态的白,此刻有些烦躁:“来了,坐。”
谢尘缘看了眼菩提树,比上次来的时候更繁茂一些,心下了然坐到对面。
“最近怎么样?”朴缇穿着真丝睡衣,随意的将袖口挽在小臂。
谢尘缘答:“还好。”
朴缇闻言轻笑:“你的因果还在生长。”
一片长得格外大的叶子脱离枝丫飞到女人指尖上,**裸的拆穿谢尘缘的谎言。
这棵菩提树就是朴缇的原型,叶片记载着世间所有人的因果。
这片异常繁重的叶片就是谢尘缘的。
谢尘缘还记得他为什么成为亡灵抓捕师,业障累累不入轮回道,只能在亡灵事务所做份工作慢慢消减。
这里每一个人的前尘因果都在消减,唯独业绩一骑绝尘的谢尘缘不减反加。
谢尘缘早就忘记自己为什么死,不知因从哪来,果又为什么落到他身上。
等到叶片从这棵菩提树上坠落,他就只能不明不白的魂飞魄散。
消瘦的脊背,日渐虚弱的魂魄,都在提醒他的时间流逝。
沉重的气氛突然被打破,叶片回到菩提树上,女人漫不经心的提到:“之前我送你的燃料有些短缺,只剩三个月的了,你一会儿直接拿走吧,等这些用完了,我会给你找个新的。”
谢尘缘摸摸头上的发簪,点点头:“好,谢谢。”
“说正事,这次有个特派任务,奖励丰厚。”女人翻翻找找,拿出一个文件递给他。
“有个倍儿有钱的老板找上门来,姓戚,说是儿子被脏东西缠上了。说是事成之后愿意给兰若寺捐笔不小的数目,不小的功德呢,你去吧。”
谢尘缘翻开文件看看,是个钱多活少的案子。
正常的亡灵抓捕师要么是自己抓了游荡人间的亡灵回来,要么是去六欲天领自己能胜任的任务。
像这种案子找上兰若寺,抓捕师都抢破了头要,看着文件上两天前的日期,想想应该是朴缇看他时日不多,特意留给他的:“谢谢。”
朴缇点点头拿出燃料,示意他可以拿着走了。
谢尘缘走到门口,脚步突然停了。也许是周惠问过他,他也突然好奇起来:“无尽灯的燃料是什么花啊?”
无尽灯是他刚做抓捕师时朴缇给的法器,为了携带方便就做成了发簪的坠子。
朴缇只是每月提供给他燃料,是花的叶片,他从来没见过这种花。
朴缇:“怎么突然问这个?”
谢尘缘之前从来不在意这些细节,他忘却前尘,对什么事都不太关心。
谢尘缘:“突然有点好奇。”
朴缇想起什么,笑了:“是我自己栽培的一种花,没取名字,不知道为什么,我再也种不出来了,所以只能给你换一种燃料。”
那种花瓣放在无尽灯里,三天才用换一次灯芯,又有渡化的能力,十分好用。
谢尘缘可惜的点点头:“好吧,再见。”
朴缇看着他背影,想到什么,脸色都有些红润起来。
谢尘缘坐电梯直接回了自己家。
换下被周惠哭脏的衣服,丢进洗衣机。
拿出一件新的换上,带上文件打开门,空气扭曲一瞬间,谢尘缘再抬头已经来到戚老板家门口。
环境很好的别墅区,几千万一套,算是富人区了。
从大门一眼看过去,铺满了昂贵的草坪。
谢尘缘按了下门铃,有些讨厌这种走到门口都要一会儿的格局。
一个面容温婉穿着连衣裙的女人,小跑着来开了门:“您好,请问您是?”
谢尘缘:“兰若寺,来给……”
一听到兰若寺,女人仿佛要哭出来,当即就给他开了门,哽咽着替他引路:“您总算来了,快看看我儿子吧。”
谢尘缘扫了一圈,一般有钱的生意人都很重视风水,别墅的格局看起来也是找正经风水师看过的。
就是不知道这里阴气怎么这么重。
一进了门,这种感觉就更明显。
女人抹着眼泪:“我儿子好几天没去上学了,他爸的生意也不做了,家里的佣人也遣散了。不知道怎么招惹上的,我儿子才15岁刚上高中啊。”
谢尘缘一路跟着进了卧室,戚老板胡茬冒出头,一脸憔悴的坐在床边。
谢尘缘:“戚先生。”
戚宇敷衍的点点头,自从孩子出事,他不知找了多少个大师了,他儿子不还是这样。
还以为兰若寺能来什么德高望重的师父,结果谢尘缘眉清目秀,长得就一副小白脸的模样,还留着及肩的长发,能有什么真本事。
谢尘缘并不在意戚宇的敷衍,转头看,床上就是戚老板的儿子戚继业了,眼圈发青,不得安枕,就连睡着觉也直冒冷汗。
谢尘缘拔下簪子任发丝散乱,贴近床边。
无尽灯摇曳,越靠近戚继业的时候越亮。
谢尘缘干脆贴在戚继业的身上,就见无尽灯越来越亮,一直挨到戚继业的小臂上,发出“呲呲”的声音。
戚继业大汗淋漓从梦中惊醒,眼神呆滞。
谢尘缘躲开戚宇想推开他簪子的动作:“这东西,年岁长,怨念极深,并不想要他姓命,只想取代他。”
戚夫人捂住嘴,眼睛一弯,几行泪一并倾巢而出。
戚宇:“年岁长?”
谢尘缘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和你儿子差不多大。是一具死婴。”
戚宇闻言一瞬间想到了什么,问出第二个疑问:“那取代是什么意思?”
谢尘缘看着戚宇的犹豫:“把你儿子吃成一具空壳子,再代替他。”
戚宇看着戚继业空洞的眼神,人醒着却没有一点反应,听到声音:“过几天你儿子就会突然好起来,到时候,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了。在你儿子身体里住的久了,或许就……”
谢尘缘浅笑,这里比他想的要复杂一点,不得不加码:“这几天你儿子应该有清醒过吧,而且性情大变,已经快把你儿子全吃了。”
戚宇开口:“继业出生后,没多久,我和他妈妈又有了一个孩子,但是我们没要。”
谢尘缘点点头:“已经足够了。”
戚宇:“那现在怎么办?我儿子不能再等下去了。”
谢尘缘把簪子收在袖子里:“等。”
戚宇:“还等?”
谢尘缘点头:“我会守着他。”
夜里,谢尘缘睡在戚宇准备的床榻上。
屋内一片黑暗,无尽灯的光被埋在毯子里。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起,风吹的落地窗作响。
谢尘缘睁开眼,阳台有人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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