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隆武二年。
东阳十里坡,秋叶连天起。
九月初九遍插茱萸,十里坡上钟鼓齐哀。此处乃是一方墓地,前来祭拜的人乌乌压压,几乎绵延了半个山头。人们的哭喊之声不绝于耳,眼泪呜咽似是无穷无尽、连天阵地,胡杨振臂、弱柳拂地、万马齐喑,就连路边的的鸦鸟也适时嘶哑哀嚎。天地间乌云阵阵,阴风悲鸣,秋风携带着肃杀之气席卷整个东阳,满城都笼罩着哀伤之气。
祭典中心尽是王孙大臣,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严肃与敬重。
几道钟鼎之声后,传来阵阵诵读之声。司礼大监按照祭典的流程依次宣读仪式。
“鸣炮——”
“请主祭人上香——”
“一叩首——
二叩首——
三叩首——”
……
“爹爹,此番祭拜的是何人呢?”年幼的钟离瑞,从没见过此种重大的祭典。这位前辈必定是一位德高望重颇有威望的长者。现下钟离瑞八岁,出生在动乱之年的他自小便知,举行国葬者,皆是名流望族,建大功立大业之人,没有任何宵小纨绔之辈能够得此尊崇。
钟离颢牵了牵幼子的小手,摸了摸自己的胡须,遥望远方,似是有千头万浮现心头。此时他们已经结束了祭典,回到了将军府中,他拉着儿子坐在院里的石桌旁,沉吟片刻,开口道“那是一位功勋卓著的宰相,在军中三载,便已经帮我们大兴夺回了数万疆土,南域与北域的大片土地,基本都是他的功劳。”
“哇!这位宰相大人真的好厉害啊,孩儿以后也想像他一样,做一个驰骋沙场的将帅,保卫我大兴疆土、保护我大兴黎民。”
钟离颢摸了摸儿子的头,微微颔首。“瑞儿,你有此等壮志,为父甚感欣慰,若三五年之后你还能记得你此番豪言,为父便教你一些征战沙场的本事,在此之前,你要将那兵书好生研习,不然就算是为父肯教你也成不了气候。”
钟离瑞点了点头,在他幼小的年岁里他还不知道父亲的话有什么深意,但是他却将自己的心愿牢记在心,苍生黎民他不懂,但是这家伙天下他一定是要为之奋争的,尤其是在这种前有豺狼后有虎豹的情况之下。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他是将军的后人。
大兴隆武十年。
京畿五里外,有一芳归堂,这里地处偏僻,鲜少有人来访,据说这屋子的主人是一个性情淡漠、不愿见人、孤高清冷的人。
钟离瑞从小径幽闭之间走出,略挑几枝柳树,便看到庭院小潭边,池边梨树下,有一白衣人侧卧在美人踏上,乌发随意散落在踏上,白色纱衣间露出几许皓腕,捻着几颗葡萄施施然送往浅色的唇中,钟离瑞也不自觉喉间一紧。
美人似乎察觉到这处动静,转过头来,池边吹起一阵轻风,连带着梨花簌簌、美人发乱,只不过那一双吊稍勾人眼,矜骄浅笑唇都一面朝着钟离瑞,他的心不觉漏了半拍。
“来了?”美人嚼了几口葡萄,吐出籽来,只瞥了一眼便视线便又回到碧色池水之上。
“叔叔。”钟离瑞拱手作揖,跪坐在美人踏一侧。美人只懒懒地应了声,道“有事?”
“叔叔,那塞外蛮人又来侵犯,朝廷上下毫无对策,我倒是以为,以大兴现今国力,出兵一战,尽显国威,倒教他人不敢来犯。”
“你可别忘了,大兴兴国之初,便不是全凭武力,‘上兵伐谋,其次伐交’这点道理你应该懂吧?”美人的眼珠自眼稍处掠出,在钟离瑞身上留了不过片刻,复又回到池上。
“叔叔,你可有什么想法?”钟离瑞从袖中掏出一把流光溢彩的扇子递给目光游离的美人。后者轻轻一笑“你小子,知道我喜欢什么东西,这琉璃扇,表面光鲜,打磨精致,雕花也十分不错,就是唯一一点遗憾是——”
“是什么?”
“这扇子的比例极不端正,你下次打磨好了再送来~”美人将那扇子重新扔回了他的手中。眼皮抬也不抬,他的手似若无骨又修长明丽,肤色又甚是清浅白皙,丢扇子的时候自袖中露出一小节手臂,只轻轻一动,扇子就已脱手,随即滑下的一点袖子又随着他的动作覆盖在手臂上。
这人从来都是这么吸引人,不经意间就能让人魂牵梦绕。六年前初见时,他就被这个他叫“叔叔”的人死死缠住视线。
当年也是在这芳归堂,繁花遍地,枝柳轻摆,他奉爹爹之命前来送信。这里的花海广富盛誉,只是没几个人能够一览群芳的风采,毕竟是在京畿。
那时他练武回来,父亲便将一封信交给他,要他送到京畿芳归堂,那信里装着堪舆战事的图,还有一封爹爹的亲笔书信,那时他还想是什么神秘人物竟然比那些幕僚还让爹爹信任。
他御马而行,京畿五里在扬风脚下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那是他第一次来到芳归堂,草行树立莺声燕语、百花齐放。果真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境一样的地方。爹爹告诉他,入这芳归堂,要沿侧边小径而行,那里杨柳成排而立,比之军中列队更加严整肃立,不过趁着微风飘摇的时候却别有一番窈窕动人。
走了约莫三五十步,有一道简素柴扉,上书几个字:给我滚!这可真是个性情急躁之人。钟离瑞想,不过索性他也只是送信,也不怕这人将他扔出去。就算是一个性格急躁满脸络腮的孔武男人,他也不怕,虽然他才八岁,但是已经习武五年之久了。
又是一段林荫小道,这里的房屋基本朴素简单,颇有几分佛前禅院的味道。幽幽小径走出之后,又是一番别有洞天,落花翩飞,飘了满眼。
不时几片花瓣从眼前倏忽而过又转瞬落地,停驻在一株梨树之下,那是一道人影,静静伫立,一动不动地看着静水流深的清浅潭水。他穿着一身浅色纱衣,风轻轻扬起他墨色长发,连带着那些花瓣一起,扬进了钟离瑞的心里。
【芳心暗许处,衣袂飘飞,人影绰约,繁英落赴,心已往顾。】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靠近,那人缓缓转过身来,只轻轻浅浅一眼,便将钟离瑞看了个脸红心跳。他此后的人生便再也忘不掉此时的场景。
那人慢悠悠地向这边靠近,钟离瑞的呼吸绷紧,几欲窒息,他的脸似乎有些发烫,往日机敏的脑袋此刻也似山峦横亘,不再运转。他好像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觉得他的身上笼罩着一层浅色光辉,照的人看不清却又忍不住去看。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忘了反应,知道那人走到他跟前不轻不重地说了句什么,他才回过神来。“喂~你这小子,捏着信还不赶紧拿过来。”
那人用眼神示意他攥得死紧的手,“一会儿被你揉碎了我就不看了。”
钟离瑞这才将手里的信颤颤巍巍递了过去,他的行为似乎不受控制似的,在触碰到那人的那一刻就立即撤回了手。
只听那人轻笑一声,随即问道“怎么?我很可怕?”
“不不不……”钟离瑞不敢看他,眼睛偏向一边,只在余光中偷偷瞄着那人,他的言语也不受控制,胸中有那么多狡辩的话此时一句也吐不出来。只是本能地摇手。不是可怕,是好看,好看到让人炫目。
“小子,你是钟离颢的小儿子?你是叫钟离瑞?”那人边展开书信边用眼稍瞥着他。
“嗯”钟离瑞老老实实点头。
“你就这么点胆子,怎么带兵打仗?”这话又似调侃又似逗弄,让钟离瑞的脸红红白白了好一阵,他也说不清是羞愧还是紧张,那人言语间总是一副冰冰冷冷的样子,眼皮斜睨的时候有几分骇人,但他却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睛,在他不直视自己的时候悄悄地看过去。
似乎是看完了信里的内容,那人用两指夹着那张纸放在他的眼前,动作十分轻佻随意,但钟离瑞的注意力还是被那细白匀称的手指吸引力,他从不知道一个人的手指可以生的这样好看,迷醉人眼。
只听那人轻轻浅浅的声音如玉石落盘敲进了钟离瑞的耳朵里“你爹除了这之外没有跟你说些别的么?”
“没有。”
爹爹只是要他将这东西送给这里的主人。眼前这位?虽说看起来是个少年,但这气度与容颜,应该**不离十。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开口问道“您就是这芳归堂的主人么?”
“怎么?我看起来不像?”那人眼稍微翘,将信纸从他眼前拿掉,换上了自己的脸,钟离瑞感觉到自己的手又攥紧了几分,原本他就靠近一株柳树,现在更是靠在了树干上。
那人的眼睛自他脸上细细逡巡而过,钟离瑞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他不太清楚这种感觉,似乎心如鼓擂,他只好别过脸,闭上眼睛,希望能逃过一劫。
意外地,一阵轻风从他脸上飘过,带着丝丝缕缕的清浅荷香,稍纵即逝。他应该是退开了,钟离瑞心想。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只见那人站得笔直,身姿清癯,春日轻缓徐风将他的素色袖袍吹得焦躁鼓动,更衬得那人形容昳丽清浅。
钟离瑞摇摇头,他勉力将自己镇定下来。“不。只是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那人仍旧端正站着,一手背在身后,眉间微微一紧,钟离瑞赶紧解释道“晚辈今日才得知要给您送信,事出紧急,也没来得及向他询问您的名讳。”
那人轻哼一声,似乎对他的话不怎么相信。不过转脸过来时,就已经是一副冷淡平静的模样了“罢了,说到底你也是我的小辈,我也不能这么小心眼。”
“算了,你回去吧”那人挥了挥衣袖,转身准备离去,“就跟你爹说,我知道了,过两天让他派人来取东西。”
他往前走了两步,素色衣衫轻摆,钟离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这么呆呆地看着,直至那人又又停了下来“小子,记得下次来,要喊叔叔,回去吧。”
“还有。”他看了过来,钟离瑞觉得那一眼简直令人炫目,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厉害、响声震天,后知后觉看到那人后背时耳边似乎才响起一阵悦耳嗓音。
他说:我叫陆凡。下次给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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