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大人说您与他曾有一面之缘,那次在将军府阴差阳错不算的话,为何那日在风霓楼他会对叔叔说那样的话?而叔叔那日也难得没出口半句讥讽,你能告诉我是为何吗?”
几乎过了半炷香时间,陆凡才在钟离瑞定定的目光下开口:“不能。”
他的语调难得的平静,没有任何的阴阳怪气,也无半点苛责怪罪,是钟离瑞见过、听过他最平凡无波的话。
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可答案也并非分明。
钟离瑞把话在心中嚼了几遍才道:“今日的话本,讲的是太傅大人与前代宰相的早年故事,叔叔可以看看,很是精彩,还有,今日我还要教行止练武,您想对他说些什么吗?”
“没什么可说的”陆凡道“我一介凡夫俗子,教不了什么。”
“那好,那我就先走了,改日再来。”他脚步向后退去,迟疑片刻还是开口,“燕相祭日十五日后,届时楼兰王室也会派人前去,叔叔可否要去看看?”
“我去做什么?”陆凡道,“今日你也算来的巧,既然你跟我说了这么多消息,我也回给你一个。”
钟离瑞抬头看过去,陆凡俊美的脸无甚表情,晶莹的双唇间吐出几个字“我要闭关,此后半年你都不用再来找我。”
“为什么?”几乎是下意识的,钟离瑞喊出这句话,他的心陡然焦躁“叔叔,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若您不想再听见……”
陆凡打断他:“你早些回去吧。不是还要进宫吗?”
他的眼眸逼视着钟离瑞,眼中掺杂的东西让钟离瑞有些看不懂。
“可是……”钟离瑞还想再说什么,他本能的觉得,放任叔叔去闭关或许会发生让他恐惧的事情……
“别可是了,婆婆妈妈的像什么样子?”陆凡又恢复了那副牙尖嘴利的模样,“我已决定好,原本今日要去信将军府,恰巧你来了,我也省些笔墨。”
似是见不得钟离瑞那副期期艾艾、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站起身,袖子甩到身后,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内。
“大人此前认识叔叔吗?”再遇房柯,钟离瑞终是问了出来。此时行止已乖乖站好,他双足跨开,双手拖着一柄长枪,口中衔一小棍,摇摇晃晃却微妙维持。
房柯没有立即答话,反而是问道:“他如何说了?”
钟离瑞摇头“他什么也没说。”
“那我也什么都不能说。”
“为什么?”钟离瑞问道,他是次时在问房柯,又像是在问自己“他那般神情我从未见过,分明不是否认。”
房柯温和的眸子瞧着练功的行止,话语吐出是少有的冷淡“贤侄既有答案,又何必再问旁人。”
钟离瑞头脑发昏,心中烦乱如麻,太傅大人这回答与叔叔那人的不答虽是不同,但异曲同工。这两人一定认识,且心照不宣。
他们是何时相识?又是何种关系?叔叔当真……只是他的叔叔么?
钟离瑞双手拢着头想了许久,抬眼看见远处练功的行止,回首又瞧了几眼身旁的房柯,再出口已然平静“十几日后便是燕相的祭日,太傅大人会去么?”
“自然,皇上已下旨让我做这司礼大臣。”
“可是……”他明明问的不是这个,太傅大人一向洞察秋毫,一定知晓他话里的意思,现下依旧这般回答,看来是不想说了。
钟离瑞道:“我与父亲会提前几日去祭拜,太傅大人是否要一同前去?”
“最近事务繁忙,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房柯轻抚身上的尘埃,看了眼累的大喘气的行止,伸手拍了拍钟离瑞的肩膀,道“贤侄辛苦,改日我请贤侄到府上坐坐。不过现下,太子还有新的事物要学,我便不多聊了。”
“好,多谢太傅大人。”
钟离颢父子到宰相冢时,那坟茔前已堆满祭品。寻常瓜果吃食之外,亦有笔墨、书册、长枪、刀戟、狐毛、兽牙、胭脂……
这宰相冢履遭盗贼,这祭拜之人也未见减少,可见那位燕相当真不同。
钟离瑞拿了几册兵法放在坟茔前,倒上佳酿。
前一阵子为了查案他与燕铭、杨威一同来此,守了几夜,皆是月华如照,贼人捉下当时,一瞬大雨倾盆,一干人等无可退路,无所求援,全部被俘。
如此凑巧,难免让人觉得,或许燕相英灵未消。
父子二人以酒祭灵,一如往常。
一株木樨却从那纷乱祭品中跌落跟前。
钟离瑞看了眼那株淡黄小花,刚想伸手,却见钟离颢已然拾起,口中念念有词:“这木樨竟还带着晨露。”
钟离瑞瞧过去,果然见那花瓣上沾染这晶莹露水,想来他爹不是个喜花之人,怎么今日会看的这花上露水?
“爹,这木樨可有问题?”
“没有。”
“那怎么……?”
钟离颢叹气“其实以往来此,都会有木樨放在此处,十年来一直如此。”
“您知道是谁么?”钟离瑞问道
“不知。”
钟离颢难得的愁容满布,眼睛看向字迹有些
斑驳的墓碑,他道:“兴许是与他相熟之人。”
钟离瑞亦有同感,可谁是与燕相相熟之人呢?
原来的老臣么?不无可能。
朝中党羽交错复杂,大多分成两派。一派是三王爷、丽妃一派,另一派则是太子、皇后一派,这些人中对燕相的情感就更为复杂了,不过出奇一致的是,他们不愿见到那位天纵奇才。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即是如此。
如此想来,剩下的便只有那么几个人而已。可能这送花之人,就在其中。
又是一年重阳,漫山遍野俱是哭嚎。
燕相的祭日历年来隆重,皇家重视,百姓悲怆,前来祭拜的人尤是那样多,乌乌压压将那山头沟壑都欲将填满。
房柯站在坟茔前,看着一众大臣说着流程,他两年前再度入朝,就得皇上分外器重,不少人眼红,如今又得了此次司礼大臣的差事,犹嫌专断不够。
这朝中向来是今日生,明日死,今日风光,明日落魄,光楼玉树皎皎然,可怜只是镜中花。可谁又不想风光呢?怕只怕圣心难测!
钟离瑞看着眼前虚与委蛇的人群,突然没了幼时汹涌澎湃的劲头,那时他只觉得敌人在外,他只需要御敌就好了,所以他想像他爹像那位燕相一样沙场驰骋。
空长十余岁,心中却怅然若失,这个国家的敌人似乎不仅在外,更在里面。
古人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从未变过。
所有人都碍于脸面,装腔作势、一边恭敬祭拜,心头却嫉恨丛生……
他生出一种哀怨,一种带着难过与物无力的哀怨。
突然,钟离瑞感觉自己的衣袖被拽了拽,是行止跟他说话“瑞哥哥,爹爹好生排场,这可是那位燕相的祭礼,那么多百姓都来了,他一定是位受人爱戴的大功臣。”
不知怎么,刚才浓重的幽怨似乎一下消散了。
他从行止兴奋与雀跃中想起了当年的自己,自己崇拜与敬仰的不就是那个战功赫赫、征战沙场无敌手的英雄么?叔叔说燕相十六岁就死了,若是如此,他也不过是个少年。
自己现在与他差不多年岁,却为着一点小事自怨自艾,这等小肚鸡肠,跟那个意气风发的绝世天才比起来,他还差得太远。
行止挤了挤眼,钟离瑞也安心地对他笑笑“是的,他是个大功臣,我十分敬佩他。”
“巧了,我也是。”
行止笑着,随即又看向台上的房柯,眸子里闪出星点“爹可真俊!可惜我不能同他那样温文尔雅,只能做个武夫了。”
钟离瑞没在说话,默默看着台上,虔诚地祭拜,行止这小子调皮捣蛋却也有自己的分寸,虽然他的来历确实成谜,但这并不妨碍他是太傅的儿子,大兴的子民。
“贤侄,进来可好?这孩子闹腾,你费心了,来来来,多吃菜!”祭典次日,太傅大人便将军府到福兴斋一聚。
京中的吃食,一惯以“福”作名,福兴斋是最大的酒楼,汇聚了天下各色菜系;福禄斋是最大的糕点铺子,苏津粤中各色糕点都能在此见到;福寿斋擅长做面,尤其是长寿面,听说有一百零一种做法,三百四十八种配方;福安斋,原来是前朝的施粥铺子,发展到现在,专门做粥,每月初一十五仍有有施粥的传统……
钟离瑞都是从话本中了解到的这些,连福兴斋的发家史话本也写的神乎其神。
说是那福兴斋的掌柜是羊城的流民,逃到临安时衣不蔽体、奄奄一息,可某日突然得了仙人指点,得了那“百鸟归巢”的秘方,不到一年时间就开了酒楼,十几年来一直红红火火,直至今日。
店里的小二是个有眼色的,热心地沏了茶上了菜,还说了一大通的吉祥话,哄得一众人都很高兴。
他小心翼翼地关了雅间的门,喝盅酒的功夫就又颠颠地走了进来,“诶呀客官,今天可是好运气啊,我们掌柜的来了,说要给来店里的每桌都送些酒品瓜果,我先给您放这儿了,有事不要客气,只要叫了我就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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