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
何思漾无声地呼了口气,微微抬头直视着耿星陌那双酷似秦云宵的桃花眼,眸色深沉如古井,所有翻涌的情绪都被强行压入井底,只余下表面一层平静的冰面。
真是演都不演了。
何思漾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半步,维持着得体的距离,只是颈侧的线条绷紧了一瞬。
他疑惑耿星陌这突如其来、近乎剥皮剔骨般的讽刺是从何而来,但是这疑问在冰冷的羞辱中沉浮,已经微不足道了。
“耿老师对斯坦福那份《表演艺术中的共情阈值研究》有兴趣吗?”
何思漾喉结微动,咽下唇齿间那丝若有似无的铁锈味,嘴角勾起一个清浅礼貌的微笑。
耿星陌垂眸凝视着他。
“其中有个观点颇为有趣,说的是个体对他人境遇的过度投射,往往与自身认知图式的固化、对资源流动性的过度焦虑有关,或者是源于某种内在价值坐标的暂时性偏移。”
“耿老师若是对这方面感兴趣,我那本《表演者心理学》倒是可以借您参考一二。”
何思漾语调平缓,目光温和,眼底却像结了冰的湖面,清晰地映出耿星陌的影子。
耿星陌始终维持着倾听的姿态,目光沉静地落在何思漾的脸上,深邃得仿佛能吸纳一切光线。碎雪漫过眉睫时,耿星陌眼里的墨色突然裂成锋利的玻璃渣——与秦云宵眼底的碎光严丝合缝重叠。
何思漾的心漏跳了一拍。
不是悸动,是骤然被拖入深海般的窒息与寒意。
“不打扰耿老师了,您请便。另外,谢谢您的好意。”何思漾语气礼貌周全,拎着袋子离开。
他转身的动作干净利落,黑色大衣在风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带起的风卷走了几片依附在他肩头的雪花。融化的雪水顺着颈后敏感的皮肤滑入衣领,冰凉刺骨。那寒意却像带着倒钩,沿着何思漾的脊椎一路蜿蜒而下,留下一种挥之不去的、被某种冰冷视线穿透锁定的错觉。
他踏在雪地上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薄冰之上,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内里却是一场无声的、关乎尊严的溃退。
何思漾转身卷起的气流缠上了耿星陌的衣扣,他的视线悬停在空气里,垂落的睫毛在眼下筛出一片游移的阴翳。
“不好意思耿老师,”蒋依叶生无可恋地替自家主子给耿星陌点头哈腰道歉,“何老师他今天心情不太好,心直口快,您别放在心上。”
耿星陌挑眉:“心情不好?”
“嗯嗯……”
明明是下雪天,蒋依叶居然冒起了冷汗。
何思漾是她的主子,耿星陌是圈里的宠儿,两头都是她得罪不起的人。
两国交战百姓遭殃,她这毫无分量的无名小卒充其量就是战场上的炮灰,努力夹缝求生,硬着头皮与二位不好惹的大爷周旋。
“何老师昨晚熬夜背台词来着,应该是没睡够。”
耿星陌若有所思道:“起床气?”
蒋依叶:“呃呃……嗯。”
“何老师这么努力,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哈哈……”蒋依叶汗颜。
“还要麻烦你拿去给他,”耿星陌把那一袋子暖贴递给蒋依叶,“何老师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东西还是他前天吃饭的时候找我要的。说他怕冷,这冷天气一次得贴好几个。”
“原来是这样,真是太谢谢您了,我现在就拿去给他。”蒋依叶道过别,接过就跑。
耿星陌在原地静静伫立,深灰色的大衣像是融入了冬日天空的深沉与静谧。
不记得了吗?
他眯了眯眼睛,回忆着前天的事情。
“星陌哥,这天好冷啊,我已经预感到我们之后拍戏会有多凄惨了。”
饭桌上,何思漾支着脑袋看他,目光里带着天然的钩子,闪着耐人寻味的光。
耿星陌顺势而为:“我那里有暖贴,你随时可以找我要。”
“要多少都可以?”
“听你的。”
“星陌哥真有那么多?”
“试试不就知道了。”
何思漾笑了:“那我等你哦。”
两人各怀心思,面上一派其乐融融。
耿星陌早知何思漾是陈绍楠的人。一想起那个名字,他的胃里便翻搅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他只能暗暗地将指甲掐进掌心,用那尖锐的痛楚来提醒自己,脸上的面具断不能有半分松动。
疑惑的是,耿星陌明知道何思漾想睡他,按理说他不可能没有任何准备。但现在,任凭他怎样努力地去回想,始终不记得那天他有做什么防范措施。
按照往常,他怎么着也得雇两个人在房间蹲守,打晕之后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天他跟着何思漾到了房间门口,结果自己被关外面了。
何思漾不想睡他了。
耿星陌对此大为震撼。
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深知何思漾为了约到他费了多少心思。回到房间后,他仔仔细细地反思了一遍自己的言行举止,试图找到何思漾放弃睡他的理由,却一无所获。
简直匪夷所思。
不是耿星陌自恋到了极致,而是想睡他的人确实从凛江排到了巴黎,如今都到何思漾的嘴边了,却被何思漾自己放跑了。
第二天,耿星陌心有不甘地跑去找何思漾,却在看清何思漾身上的痕迹后,手里的剧本都要握不住了。
何思漾赶他走,是因为要和别人睡???
耿星陌的脑子“嗡”地一下就炸开了,像被人在脑门上敲了一闷棍。
所以,那人呢?
那个替代他的人呢??
那个让何思漾宁愿抛弃自己,也要去睡的人呢???
耿星陌的目光投到了洗手间,想来个人赃俱获。
人没找到,人用的东西倒是见到了。
耿星陌已经忘了自己是用什么心情扶起的润滑油,什么心情收拾好了洗手台,又是什么心情笑着和何思漾打招呼。
他只觉得,明年影帝非他莫属。
虽然耿星陌不愿意跟何思漾睡,但这并不代表他能接受何思漾放弃他转头去和别人睡,这简直就是把他的尊严按在地上摩擦又摩擦。
而今天,他刚下了戏身心俱疲,看到何思漾来了,连水都没喝,拎着一袋子暖贴就来大冬天送温暖了。
结果就是热脸贴了冷屁股。
昨天还一口一个“星陌哥”叫的人,今天就翻脸不认人了,还企图假装玩手机当作没看见他,但这招早在十年前就被他用来应付各大资本家了。
耿星陌突然感到很烦躁。
他不喜欢何思漾忽冷忽热的态度,尤其最初那个眼神滚烫、暗示昭然,几乎将“潜规则”写在脸上的人,分明是何思漾自己。
何思漾的那些传闻,早已在圈内广为人知——
攀附着陈绍楠这棵大树还不够,辗转于各色贵人之间,用皮囊与体温兑换着廉价的资源,得到了又弃如敝履。拍戏敷衍了事,片场里更是荤素不忌,只要是个带把儿的,似乎就能轻易点燃他那点轻浮的兴致。
一桩桩一件件,都像脏污的油彩,涂抹在何思漾的名字上,令人不齿,更令人避之不及。
这几天相处下来,何思漾给他的印象很矛盾。
撇开那忽冷忽热、如同精神分裂般的态度不谈,光是昨天对戏时与何思漾的那番交谈,耿星陌就觉得,那绝不是一个被酒色掏空、毫无灵魂的草包该有的思想。
矛盾之处远远不止这些。
明明对拍戏不上心,这次却熬夜背台词;
明明从未否认过传闻,洗手间里却向他极力辩解;
明明要风度不要温度,如今却不舍得脱下羽绒服;
还有那被何思漾抛之脑后的暖贴。
这些碎片像散落一地的珠子,顽固地硌在耿星陌的认知里,硌得他心烦意乱。
耿星陌眯起眼,皱起了眉,眸色深沉如不见底的寒潭。
他今天刻意试探,刻意激怒,他想逼出何思漾的真实面目,他要知道,这矛盾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目的,是哪一出精心编排的戏码。
不。
一个冰冷的念头倏然砸下,带着金属的钝响。
何思漾是陈绍楠的人。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那点探究的火苗,却激起了耿星陌更深的、更黏稠的不爽。
耿星陌的眉峰蹙得更深。
陈绍楠那老狐狸,究竟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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