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林亦航总是沉默寡言,那双眼睛像两口枯井,深不见底,看人的时候没有光,只有一种黏稠的、沉重的阴郁,仿佛在无声地丈量着你和痛苦深渊之间的距离,看得人后颈发凉,心底无端地爬上一丝瘆人的寒意。
而何思漾饰演的“贺星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近乎刺眼的光芒,没心没肺地闯进林亦航死水般的世界,像一道毫无预兆的流星,硬生生砸开了那层厚重的冰壳,固执地要把一点点微弱的暖意塞进那片冻土里。
很俗套对吧?一个救赎与被救赎的故事。
阳光照亮阴霾,温暖融化坚冰。
但林亦航这个角色,演起来却是走钢丝般的凶险。
用一分力,怕成了故作深沉的木头;用七分力,又极易滑向让人毛骨悚然的变态。
那份刻在骨子里的阴郁和偏执,需要像用最细的刻刀雕琢,多一分则邪,少一分则假。它必须是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冷,是从灵魂深处弥漫出的荒芜,是背负着血与泪的沉重枷锁下,那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耿星陌做到了。
何思漾回忆着上午拍摄的场景,不由得五体投地。
当台词落下,片场嘈杂的背景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灭,何思漾甚至忘了呼吸。
耿星陌的脊背微微佝偻着,不是刻意的表演,而是一种被无形重担压垮的、深入骨髓的疲惫。那双总是含着笑的桃花眼,此刻像蒙上了终年不散的浓雾,空洞死寂,失去了所有焦点,却又在某个瞬间,锐利得像淬了毒的冰锥,直直地刺过来——那是一种审视,一种带着浓重怀疑和麻木痛苦的审视。
这是一个被生活反复碾轧后,连痛呼都失去了力气的灵魂。
太强了。
何思漾感慨道。
而和耿星陌演对手戏的他,还只是个认为抬头看天是要下雨的菜鸡。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何思漾苦笑,在他短暂的18年人生中,遇见的人演技一个比一个精湛,他从小耳濡目染,却依旧是演技最差的那个。
下午出了点太阳,但阳光没有温度,依旧冷得让人想跺脚。
“下午好,何老师。”耿星陌打了个招呼,浅浅的日光打在他的眼睑上,映出浅金色的光晕,他的眼睫都被镀成了淡金色。
何思漾一边回应,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真是找不到一点林亦航的影子。
想到自己早上还扬言要送耿星陌《表演者心理学》,何思漾真想一巴掌抽死自己。
张导拿着喇叭道:“全体都有!3,2,1,Action!”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无法再回来了,但是那都不是你的错,也不需要为了这段过去畏首畏尾……”
话音落下,空气有瞬间的凝滞。何思漾的表情没什么波澜,活脱脱一块捂不热的木头。
这场戏难得是何思漾台词起,没人带着入戏,他不免有些紧张,台词干巴巴的,表情也很木讷。何思漾心知他表现得很糟糕,懊恼地攥紧了衣角,准备听张导喊cut了。
然而,站在他对面的耿星陌却像是没察觉到这份疏离与僵硬。他微微侧着头,深灰色大衣衬得他肩颈线条优雅利落,光线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流畅的下颌线。
“谢谢你能这么说,让我心里宽慰了许多,我会努力放下过去,勇敢地向前看的。”
哪怕何思漾生硬得像块石头,耿星陌眼底那汪春水般的温柔也未曾消减半分。他的唇角极其自然地向上牵起一个生动的弧度,这笑意很淡,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他那张过分俊朗的脸上漾开细小的涟漪,冲淡了眉眼间惯有的那点疏离感。
何思漾没想到耿星陌这都能接上,一时震惊就导致他忘词了。
何思漾:“我……”
耿星陌:“?”
何思漾犹豫着,想让张导喊停,却突然被耿星陌一把抱住,那力度大得让他毫无防备,惊讶得嘴巴微张,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鼻间充斥着耿星陌身上的木质香气,何思漾下意识地想推开,但耿星陌急促的呼吸和微微颤抖的身躯提醒了他,这还是在戏里。
何思漾大脑一片空白,片刻后,他试探性地伸出手,轻轻环抱住耿星陌。
“Cut——!”
张导的话音刚落,何思漾立马推开耿星陌,转身朝张导道歉。
“我的错,忘词了对不起。”
张导原本欲言又止,听闻何思漾道歉立刻摆手:“不不不,小漾啊,这……人都会有失误的时候,多大点事儿你说是吧,千万别自责啊。”
“刚才小耿的救场非常好啊哈哈哈哈,就应该这样,小漾是新人,你多带带他。”
“分内的事。”耿星陌淡淡道,没有看何思漾,去找化妆师补妆。
何思漾觉得他气压有些低。
果然还是他演得太差,被影帝嫌弃了。
何思漾看着耿星陌的背影,又看看张导,想说些什么,但也不想找骂,干脆闭上了嘴。
他不理解,原身一个出道三年的艺人在张导口中怎么就成新人了,更不理解为什么他道个歉导演要怕成这个样子。
张导甚至不敢看他,他抹了把汗,等耿星陌回来后喊道:“全体都有,准备!我们再来一遍!”
何思漾整理了一下情绪,转头对上了耿星陌似笑非笑的目光。
何思漾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耿星陌耸了耸肩,笑着叹了口气:“张导可是圈内出了名的严格,我拍了三部他的戏,每一部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他意有所指地眨眨眼,“何老师,挺有面儿呀。”
一股火气“噌”地窜上来,烧得何思漾指尖发麻,他几乎能想象到耿星陌心里在怎么编排他。
何思漾心底漫起一丝自嘲。
看客是他,最后溺在戏里拔不出的也是他,竟真信了耿星陌演出来的那副温良皮囊。
“耿老师说得是,”何思漾的声音清朗,带着恰到好处的晚辈对前辈的尊重,嘴角的弧度温润无害,“张导的严苛我早有耳闻,也做好了脱层皮的准备。”
“不过,耿老师和张导合作这么多次,想必经验丰富,对张导的收拾方式,已经摸出规律了吧?”
耿星陌笑容不改:“你想知道?我讲给你听?”
听你妈。
何思漾没理会他,语调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浅浅的笑意,眼神却清亮得像冬日湖面的碎冰,清晰地映出耿星陌的影子:“耿老师对我观察得这么细致入微,连张导对我的态度都替我先揣摩上了,我还真是受宠若惊。”
“看来耿老师今天……时间很充沛?不管合同了?”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像一片羽毛轻轻落下,却精准地戳破了耿星陌那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
你吃饱了撑的闲得没事干?
棚内冰冷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带着火药味的暗涌。
下一秒,耿星陌忽然低头凑近,何思漾感觉眼前一暗,下意识抬头,鼻息擦着他的头发而过,堪堪搁浅在耳边,痒痒的。
“时间多不多,何老师试试不就知道了。”耿星陌微微歪了歪头。
何思漾强作镇定:“哦?那耿老师的合同……”
“契约僵固,但人情鲜活,时间的长短,取决于我们如何赋予它密度,合同丈量不了这个。”
耿星陌桃花眼里的促狭几乎要满溢出来,声音却故意放得更加轻柔,“只要愿意,我有大把的时间,与何老师慢慢消磨。”
“消磨”二字在他唇齿间被刻意放缓,如同在齿间缓慢捻过,裹上了一层缱绻的深意。
何思漾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瞬间炸开了。
耿星陌那带着冷冽木质香的、极具侵略性的温热气息,随着他靠近的话语,不容分说地侵占了鼻腔,也搅乱了他的呼吸。震惊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
他怎么敢?!
在这人来人往的片场,在刚刚结束一场严肃的对戏之后,他居然会调戏自己?!
一股滚烫的羞耻感猛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烧得何思漾的耳根、脖颈都瞬间染上了一片灼热的红霞。那红晕来得又快又猛,几乎不受控制,将他之前极力维持的镇定彻底出卖。
而显然,耿星陌还没打算放过他。
“方式,时长……全部由您来定。您尽兴就好,我奉陪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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