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玉素

话是这般说的,周鹤还是松开了宁绥的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去。

宁绥跟着管家前进了几步,随后顿住脚步回头看他,周鹤站在原地朝他轻轻弯了弯眼,抬手挥了一下。

那是个垂着手掌心向内,手指并拢成拳朝外打开,类似驱赶的手势。

但宁绥却知道那是叫他安心去的意思。

他第一次独自下山除妖时,有人在他耳边念叨了太多人世的险恶,弄得他有点烦躁又不想独自下山了。

于是周鹤就一边同他师兄,也就是宁绥的师伯讲话,一边无奈的朝他挥了挥手。

其实这是个很随意而又敷衍的动作。

可宁绥却能够在这个动作中感觉到一丝不该有的安心。

所以宁绥面无表情的转身走了。

被留下的陈寡没忍住问周鹤:“鹤哥,你同宁哥认识多久了?”

周鹤“唔”了声。

他“唔”的时候总是会拉长语调,要唔好一阵,奈何陈寡没这个耐心,没等他说出个惊天数字,陈寡又迫不及待的问道:“他以前也这样吗?可以大半个月不吃东西,可以大半个月不说话……经常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一坐就是好几天。”

周鹤扬了下眉,看上去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怎的又这样了?”

他叹了口气,放下了自己的手:“但也正常。”

陈寡一时间摸不准他的意思:“鹤哥……你不管管?”

听得他这话,周鹤一直瞧着宁绥离开的回廊的视线终于转到了他身上。

他上下打量了陈寡一番,惹得陈寡心里发毛,便见他露出了赞许的眼神,轻挑着唇说:“管。”

陈寡没想太多,只是继续控诉:“我甚至怀疑这半年来宁哥就喝过那一碗豆花,宁哥不爱说话、爱发呆都好,就是吃饭这事真叫人担心,鹤哥你看看他都瘦成什么样了。”

周鹤点头:“你同他关系很好?”

陈寡直觉不对:“不不不,也就是赚钱的搭档,但我总不能瞧着搭档……咳,毕竟是要赚钱的嘛。哪像鹤哥您和宁哥,我看宁哥对你绝对是独一无二最特殊的!”

周鹤十分受用的再次点头:“继续。”

陈寡:“宁哥往日里不让我们碰他一片衣角的,头次见面我觉着他的提线特殊,摸了一把,宁哥递过来的那眼神就跟刀子一样,可他对你不一样!我觉着你俩就是天生一对!哪像我这种野路子跑出来的兄弟?鹤哥你同宁哥的情谊肯定比天还长比地还广!”

.

宁绥并不知晓他那位在玄师界风评极好,甚至在有灵智的妖物那里也赫赫有名的师父正在压榨他的搭档。

他也并不知晓那位人人都说他脾气好、性格好的师父在他不在的时候究竟表现出了什么样的情绪出来。

他只是有些想不明白。

无归,也就是周鹤,他是祖师爷收的最后一位弟子,也是唯一一位继承了祖师爷所有的本事的弟子。

说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都完全不为过。

他也是当今世上活的最久最漫长的玄师。

几乎每个后生都将他视作神明。

这种崇拜之情并不同于他们崇拜什么师什么师,想要听他们讲课、想要同他们并肩而战。

他们对无归的情绪是那种不敢近观、不敢多看,甚至宁绥还听过一种说法——

“无归道长那样的人要是站在了我面前,我感觉就是我冒犯了,我可以把我的眼珠子挖下来了。”

然而这样的人现在和他一样死了,死后还作为邪物复活了。

宁绥无法理解。

他曾听人说过很多大妖对周鹤都保持着敬畏之心,他也曾见过周鹤出手。

故而他真的没办法想象他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他又是怎么死的。

他尤其没法想象周鹤会变成邪物。

宁绥垂眸瞧着自己的手。

他开了灵眼,故而能瞧见自己手上缠绕着的黑气,这是令他厌恶的邪祟,也是如今能维持他站在这继续走下去的东西。

他怎么能变成和他一样的东西。

宁绥没有同任何人提起,他曾也在睡前幻想过这世上或许真的有得道成仙这一说法,而唯一能实现的便是他的师父无归。

可是……

宁绥冷着脸皱了一下眉。

活了大半年后,始终没什么事情能叫他一直去琢磨去想一件事,唯独遇上他,他好不容易死了的脑子和心全部都运转起来。

他总是抑制不住自己去多想他一点,无论任何事;总是抑制不住自己去多猜他一点,无论他愿不愿意说。

他知道自己不该生出这样的心思。

可再次见到周鹤,他却起了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左右他俩在世人眼中都已是死人,那是不是可以……

“公子。”

管家的声音打断了宁绥的思绪,他躬身示意:“请。”

宁绥收了自己所有的心思,没有关灵眼,直径踏了进去。

他还未见到人,就听见轻柔婉转的女声自屏风后头响起:“可是我昨日请了蔡公子入府热你不快了?今儿早早便离了席。我同你说过我毕竟是戏子,总不能打了这些老主顾的脸。他们哪个不知晓我卖艺不卖身,不过是同我说一说戏罢了。”

只见那玉素姑娘卸了妆,却还是穿着一袭戏服缓缓走出:“你这般容易吃味,那我岂不是日后连五伯、班主都见不得了?那只怕我日后只能做你那笼中的金丝……啊!”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疼痛生生止住。

因为宁绥手里的提线被他甩出手,虽只有一根,但这一根却牢牢地穿透了玉素姑娘的肩膀,将玉素姑娘钉在了墙面上。

宁绥半阖着眼眸冷冷瞧着她浑身的黑气还有同黑气交织的怨煞——

他在不久前见过这幅场景。

源于周鹤身上。

只是玉素身上的不一样。

周鹤的完全就看不见周鹤人,只能瞧见黑气和怨煞,但玉素身上的黑气和那些怨煞都是围绕着玉素转悠。

但无论一不一样都无所谓了。

反正就宁绥的经验来看,他杀了玉素就等同于杀了魅,这个幻境便结束了。

虽说他并不知晓为何一开始瞧玉素,玉素身上只有淡淡的黑气,这个时候瞧她又完全不一样。

可宁绥压根不在意。

“宁、宁公子……”只听玉素虚弱开口:“你这是作甚?”

她捂着自己的伤口,手指挨着宁绥的提线,面色苍白,伤口处的鲜血更是不住的流着。

但宁绥能瞧见两幅场景。

在这令人怜惜的景象背后,是玉素空洞的双眼和被他刺穿了却没有一滴血流下来的肩膀。

这两幅景象时不时的闪现交替,宁绥却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毫不犹豫的再次甩出几根提线。

于此同时他其他的线也是朝他身边的木制家具飞出,欲要削几块木头出来现做木偶。

然而他面前的景象却是微微一扭曲。

随后玉素便消失在了他面前,就连那些木制家具都全部失踪。

宁绥不为所动,手腕一转,便要去削门。

奈何他周遭的场景再度一变,他竟硬生生的被送回了周鹤面前,手中的线直冲周鹤而去。

正在给陈寡洗脑的周鹤微微偏头,还不等宁绥先收线,他便抬了手。

他随意一抓,就将宁绥的线抓在手里,宁绥也收了自己的灵力,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陈寡:“?宁哥你怎么突然出来了?”

宁绥没理他,只收了收自己的手,周鹤却没放手。

他深知自己的线有多么的锋利,没敢用力,只任由周鹤垂眸替他收线,他也跟着往前走。

周鹤:“出息了,今儿朝我甩了两次线了。”

他话是这样说的,语气却带着笑:“这么想弑师?”

宁绥走到他跟前站定,周鹤便将手里的线团放到了他手心里。

宁绥缩紧了自己的手,随后垂眸将那些线抽出来随意缠在自己手上。

周鹤看着动了动唇,到底还是没有再说一遍。

这是宁绥同周鹤的常态,故而两人都不觉得有什么。

可一旁的陈寡再度疯了。

站在第三者的角度来看,方才宁绥朝着周鹤走去的动作实在是……太乖了。

乖到陈寡傻了好一阵才后知后觉周鹤方才说了什么:“……弑师?”

他痴呆的看着周鹤:“鹤哥你是……?”

周鹤偏头看他:“唔,我没同你说吗?”

他语气淡定:“我是他师父。”

宁绥没反驳,也没什么别的反应。

陈寡下意识去看周鹤的手。

周鹤的手生的也很漂亮,又大又修长,分明的骨节结实有力,是那种瞧一眼就让人觉得安心的。

“可你手上没有线。”

周鹤随口道:“因为我主修并非偶术。”

陈寡看向周鹤的视线就瞬间变得复杂了。

他先前一直不明白,宁绥甩线甩的这么好,无论是力度还是距离都控制的那么好,他甚至还会开灵眼——那么为什么他不会做木偶?

他一开始还想过会不会是宁绥在做木偶这方面没有什么天赋,还想着要不哪天策了宁绥来学符术,反正符术也要甩符纸的。

但现在陈寡明白了。

宁绥为什么不会做木偶?

因为他的师父不是主修偶术的。

是他师父耽误他了!

两人并未察觉陈寡的小脑袋瓜子都在想些什么,周鹤只问宁绥:“你同它动手了,它还把你赶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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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玉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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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后和师父在一起了
连载中张无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