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顺一脸灰败地走进食肆,有气无力地说道:“女郎,来一份炙鸡肉盖稗米饭。”
盖饭呈到案几上后,他低着头揽过漆碗,一言不发,慢吞吞地夹起食物放入口中,机械地咀嚼吞咽。待终于吃完后,食肆中已没有什么食客,见李秋实向他走来,他带着恳求看向她。
“魏女郎,能陪我说说话吗?”
李秋实带他走进暗室内,甫一坐下,李顺就双手紧抱着头,手肘撑在腿上,深深弓着腰,讲述起他的过往。
“我出身在一个农人之家,十四岁那年遭了旱灾,收成不好,我为了节省家中口粮就从了军。本来以为当一辈子小兵就可以了,没想到在抗击北狄的战争中升了官,后来被先帝朝的第一位太尉看中,当时他已经年迈,致仕前把我推荐到了先帝那里。也是得先帝看中,我才能一步步升到屯骑校尉。”
他沉浸在回忆中,声音也带着虚幻,以及更多的迷茫。
“那时我就想,终我一生都要为大齐流干最后一滴血。可是自从陛下登极后,我再出征时,已经逐渐没有了当初的热血,甚至还会觉得羞惭。女郎,你说,我该怎么办啊?我不愿放下当初的誓言,但我也不愿再将刀剑对象曾经的自己人了。”
李秋实温柔地对他说:“在将军看来,先帝愿意看到如今的大齐吗?先帝若是看到现在的将军,当初还会提拔您吗?英娘以为将军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李顺将双手放下,挺直身板,眼神也逐渐从迷茫变得坚毅。
“多谢女郎,我明白了。”
皇宫内,废后刚卸掉钗环,正要就寝,周衍怒气冲冲地闯进来,对着她就是狠狠一巴掌。
“贱妇!若是没有你的谗言,朕何至于落得如此境地!你是不是就等着朕落魄!”
废后捂着脸,泪水流淌而下。
“陛下怎会这么想,妾也是没有想到……”
“罢了,朕不想听!”周衍挥挥手,不耐烦地打断她,“你从夫人降为八子,就在你的寝宫里好好思过吧。”说罢,周衍便拂袖而去。
看着周衍的背影,废后眼里全是愤恨,耳边是曾经的贴身侍女对她说过的话:“夫人,陛下他绝非良人,对您也毫无情谊。仅仅是因为您的出身不够显赫便能贬妻为妾,以后您若是受了委屈,又怎会站在您的一边呢。”
那时她还天真地反驳:“我毕竟是夫人,若是真受了委屈,那也应该是分位和资历不如我的人受罚。”
而后宫女的神色她永远都忘不掉,因为那是一个下位者对上位者的怜悯。
“夫人的父亲都是因为陛下才得晋九卿,对陛下也无实际的支持,如何比得上那些对陛下有实际用处的官员家出来的女郎呢?”
那位侍女后来仅仅是因为名字惹皇后不喜就被杖毙,皇帝不仅没有为她撑腰,还要求她把宫中宫人的名字全都交于皇后检查,以免再有冒犯。那位宫女说的话如今都得到了证实。
“陛下,是您先对妾不仁的……”曾经的皇后、现在的八子喃喃自语。
废后不知道的是,远方的蜀地,她曾经的侍女已经抵达义军大营。她到达大营的第一件事便是前往刘弈的大帐,向他禀报任务完成情况。
“主上,属下幸不辱命。”
愤怒的周衍走进另一位夫人的宫中,什么话都没说就把这位夫人抱上床榻。发泄怒火后,正要步入正题的他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刺过来,慌忙闪躲,而后一把匕首狠狠刺入他的左肩。
“来人,传太医!”他的右手狠狠扼住这位夫人的喉咙,把她拖下床,用力甩到地上。
“暴君!你是怎么敢在杀了我妹妹之后还来临幸我的!”被控制住的夫人憎恶地瞪着周衍,她年仅十四岁的妹妹,明明刚满选秀年龄,只是想在这不得不参加的选秀中走个过场,却同她一同入宫,被封了美人,又在周衍北狩时的逆贼闯宫案中仅仅因为寝殿中被抢了东西就惨遭赐死,死后更是被直接扔到乱葬岗。想想那个学说话时先学会叫阿姊、会走路后就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小姑娘,她焉能不恨!
“真遗憾哪,”闻讯赶过来的冯高不阴不阳地对她说,“本来你只会死一个妹妹,现在你全家都要死咯。”
当天夜里,这位夫人就被比傍晚时更加愤怒的周衍下令凌迟处死,甚至死后也被挫骨扬灰,成为了这个世界有史以来死得最惨的一位宫妃。
第二天,卫尉就因女儿行刺陛下被夷三族,周衍下令解散稽查台,稽查尉重新担任卫尉。
“希望爱卿重任卫尉后能多做些事,不要再像统领稽查台时那样总是漏掉要犯了。”周衍寒着声音提醒新任卫尉,卫尉恭敬地低下头。
“臣领命,必将不负圣恩。”
对百姓而言,稽查台解散,在这乱得不能再乱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天大的喜事了,毕竟头上再也没有了时刻注视他们的眼睛。对李秋实也一样。
“嘿,亲爱的系统,稽查台没了,以后应该会少些麻烦吧?”
“是的呢,亲爱的宿主大人。而且几路义军都要打过来了,周衍也没有精力再时刻监视臣民了。”
但也有部分稽查台的职责落到了廷尉的头上,于是乎,只有邓澧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你们是高兴了,我还在加班哪!”他在群里高声抱怨,而后收获了李秋实和罗璋除了帮助之外的一切支持。在一片哈哈声中,他怒而下线。
在又有一群人被绳子捆着迁去刑场,将土地染成深红的时候,北军也终于分成两队奔向各自的战场。李秋实召来刘弈的暗线,交给他一卷印着魏佳食肆印信的帛书,让他趁开战前赶赴汉中荒地。
随后,她展开一卷竹简,上面是魏母写给她的信——
英娘,展信佳。我与闵哥儿在蜀地一切皆好,食肆生意稳定,也无战火侵扰。蜀地自立后再无稽查台之监视,行动言谈皆得自由。听闻京畿险甚,遂寄此信。不知吾儿可安否?盼吾儿切记自身安危,莫行险要之事,若不得已,便关闭北市食肆,回蜀地与家人相聚。
下面还有一行稚嫩的字,一看便是魏闵写的:阿姊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你了!我又长高了,也比以前拳脚更好了,已经能保护你和阿母了!
李秋实的眉眼变得柔和,也拿出一卷已经编好的空白竹简,刷刷写下回信。
在进入汉中的前夕,刘弈遇到了拿着帛书的京中暗线。
“主上,这是魏女郎给属下的帛书。她命令属下将汉中荒地的民众与粮食都带来,属下已完成任务!”
刘弈走出大帐,果然看到了一大长队的男女老少和一车车的粮食。他战前的紧张顿时去了不少,话语也轻快许多。
“好,好!将有参加义军意愿的适龄男性编入军中,其他民众派出一支五十人小队护送回蜀地,让当地官员为他们安排好房屋和土地!粮食拿出够他们回蜀地的量,其他作为军粮收好!”
“是!”准备清点人员和粮草的军需官行礼领命。
在京畿的忙乱和各方军队如火如荼的准备中,最先开战的是东边战场。大安与大燕的义军汇合,浩浩荡荡地列队于函谷关下,城楼上则是函谷关守军、中垒校尉带领的一半北军以及先前从战场上撤退后再重编的大齐军队。城门上下一片寂静,将士们都笔直着站着,只有风吹动军旗的猎猎响声。
一片死寂中,中垒校尉率先走出来,对着已叛逃的虎贲中郎将喊话:“曾几何时我们还是一起用餐食的友人,我以为至少你会同我一样忠于大齐,为何曾经最遵守法纪你会叛出大齐,行此谋逆之事!”言辞间满是不可置信与痛心疾首。
曾经的虎贲中郎将、现在的燕王也高声回应:“想当初我们一同宴饮的人,如今还剩几个?治粟内史死了、郎中令死了、越骑校尉也死了,步兵校尉倒是没死,但也为了保住女儿叛逃了,现在投在了刘弈麾下。我们七个能有几人得善终?况且我一路东行,看到遍地饥民和被官吏鞭打的徭役民工,我如何能对他们挥下刀剑?真正有罪的正是周衍,我所行之事不过是承天下之望,翦除昏庸暴虐之君罢了!还望故友莫要迂腐行事,早日背弃暴君,寻得真正的明主!”
话音还没落,中垒校尉身边函谷关的守将就举起弓箭,射倒了燕军的一面旗帜。那守将放下弓箭,狠狠地啐了一口,恶声恶气地开口。
“陛下奉天承命,乃万民之天子,岂是你这个谋逆之徒能诋毁的!还寻得真正的明主,难道你想说自己是什么明主吗?我呸!”
随着此人的呵斥,中垒校尉咽下了原本想说的话。周衍派来的监军太监也趁机阴测测地提醒道:“陛下对将军寄予厚望,将军可莫要听信了逆贼的话啊。”
随后,函谷关的大齐军旗也被燕军一将领射倒。战前喊话眼见是喊不下去了,那便只有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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