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今鸾对死前的记忆其实已经是非常模糊。
或许是被困棺椁的时光仿佛太过漫长,她几乎是要淡忘了。可周家娘子如此相似的死因又惊醒了她刻意掩埋的记忆。
她想起,在她死前,收到了远在北疆的顾大将军差人送来的那一枝春山桃。
那段时日,皇城下了连日的大雪。她被元泓幽禁永乐宫,病重得下不了榻,孤身躺在昏暗的后殿里。
看到那一枝远道而来的桃花,她病恹恹的人难得精神一振,不知是因为这是她幼时最喜欢的春山桃,还是得知顾昔潮没死在北疆。
然而,随之而来的那一碗汤药,打碎了她的无限思量。
更不必说,她死后魂魄还困在棺中,长久地不得解脱。
一想起那种无比窒息的感受,她心中便涌起深深的惊恐与愤恨,一腔怨念冲上了脑门,纸皮“哗啦啦”地抖动。
然而,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万一,她假托名讳的这个孟茹姑娘不是毒死的,已在义庄里被顾昔潮验过尸,那她岂不是全露馅了?
沈今鸾心虚地瞥过去。
余光里,顾昔潮的目光不见往日的锐利,甚至似乎有一些异样的呆滞。半张脸完全隐没在了暗处,像是困于一座深不见底的囚笼里。
方才有那么一瞬,她真想问一问他:
顾昔潮,你为何毒杀我?
为何毒杀她时,还要杀人诛心,送来那一枝她少时最喜爱的春山桃。
春山桃之寓意,天知地知,唯他二人知。
可沈今鸾到底忍住了。
顾昔潮要杀她,还需什么理由吗?
火折子的光微弱下去,隐约看到顾昔潮薄韧的唇微泛着暗青色,微微颤动。
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始终没有说出口。
少见顾昔潮如此吃瘪的样子,沈今鸾心头莫名舒畅,只想要将此事快速揭过,转而拂袖,问那碗中鬼魂:
“是何人毒杀的你?”
周家娘子的魂魄却不答,只幽幽叹息。
不必猜,也知真凶是何人。
一听到鬼魂的那句话,周贞吓得屁滚尿流,只拼命往炕低下的缝隙里钻。
无论他如何藏身,这一声声幽怨的叹息,轻声细语却又振聋发聩地在他耳边想起,无孔不入。
这一句话仿佛将他带回了一月前,他亲手毒死结发妻子的那一日。
……
今岁,北疆大雪,七昼夜方止。积雪平地深五尺,河道冰冻,粮运多阻,霜害麦稼,北疆三州十余郡县冻馁而死者日以百数。
本来只是寻常的一日。天寒地冻,饿了数日的周贞顶着风雪要去地里挖点菜根,给一家老弱病小充饥。
磨磨蹭蹭一个时辰还未出门,等来了从未登门的宗族长老。
他们皮帽厚裘,亲自来他家中,将一锭金子塞入他手中,许诺事成之后会有更多。周贞这辈子从没见过那么大颗金子,闪闪金光晃得他双眼迷离,心头震荡。
人一旦起了贪念,便如疯草般滋长。
那一日,他没去干活,在街巷漫无目的地溜达了几个时辰,回家时,他手里拎着一块甜糕,还有一包草药。
他亲手拾柴烧火,煮了那一碗汤药,呆愣愣地守了一个时辰,直到底下的火苗都熄灭了,汤都快烧光了,才记得端进去。
“药要是太苦,你吃点甜糕就着喝……”他已经许久没正眼瞧过久病憔悴的妻子,违心地哄着,将香腻腻的甜糕放在她身旁。
婆娘像是受宠若惊得落下泪来,又显得格外平静,颤抖的手接过了那碗深褐色的汤药。
当夜,他没有再回屋里,在雪地搓着手,跺着脚,熬了一夜。
后半夜,实在冷得受不住了,他听到里头似乎没动静了,推门进去。
炕上女人一座山似的,僵硬得一动不动,像是没了气息。被窝缝里,露出一只干瘦的手,半耷拉地垂着。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死死掐着掌心的指尖止不住地发颤,既是害怕,又是期待。
刚走到炕前,那只垂落的手忽然抬起,紧紧抓住了他的手,手筋根根分明。
他吓得差点尖叫起来,想要用力甩开。
“夫君……”
妻子身体抽搐着,脸色比纸钱还惨白,唇角溢出白沫。她像是也熬了一夜,垂死吊着一口气,唇口一开一合,想要对他说些什么。
可他只想着扯开她抓着他的手,慌乱之中,他听清了她在说什么:
“夫君,这药不对,别给娘吃。”
他素来柔弱的妻子,被他毒死前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顽强地想要做的事,不是谩骂,不是报仇,而是告诉他这药不对,不要给她婆母吃。
不要再去害他亲娘了。
说完这一句遗言,女子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再也没有动静了。
周贞久久地愣在原地,心中空荡茫然,眼里泪如雨下。
炕头,那甜糕一口未动,香气犹在。
地下,那盛毒药的瓷碗,跌落下去,碎成了四块。
……
此时此刻,碎裂的瓷片拼成了完整的碗,巨大的裂痕如刀割一般刺目惊心。
“这药不对,别给娘吃。”
亲手毒死妻子的周贞已是瘫倒在地,四处乱爬,伸手想要扯住顾昔潮的氅衣下摆,挪着身子想要藏在他背后,一面连声哀求道:
“救救我……”
沈今鸾眼里既是嫌恶又是悲哀,摇头道:
“她并不是来害你的。”
周家娘子被那碗汤药毒死之后,瓷碗碎裂,魂魄也随之四散。她死时手里紧紧攥着瓷碗,她的执念也因此附在了碎片之中。
四块碎片的所在,就是她短暂而平凡的一生。嫁入周家,相夫教子,孝敬婆母,打理家务,叠被煮饭,照料幼子,琐碎之事占据了她所有的光阴。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