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无论我昨晚想得多豁达,一觉醒来,望见明晃晃的天花板那刻,心还是跟着空了一下的。
我努力缓解着这种情绪。
打开手机,被十几条未读短信吓了一跳。
全是七大姑八大姨发来的祝贺,喜悦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饶是我觉得这个分数还没到了不起的程度,也不免有点翘尾巴。毕竟对我来说,实属超常发挥了。
最上面的消息是妈妈的。
“夏夏,打你电话没接,回家之前记得好好跟花姨道个别。”
这么快就要回家了吗?
我懵了两秒,仔细想想也是,分数都出了,妈妈也快放假了。
想跟花姨讲一声,到厨房,她却不在。陈引也不见人。
厨房有扇老旧木门通向后院,门一打开就是山,湿-漉-漉的墨绿色青苔吸附在岩壁上。下过雨,草木的颜色深了一个度。
后院砌了方半人高的水泥台,右边池子上盖半边板,一根竹管架在上方,引了一池的山泉水。
陈引就站在左半边,正在处理香菇。
他穿白色短袖,依旧是黑色运动裤,小腿修长结实,趿了双拖鞋,很随意的一个背影对着我。
我走过去。
不知为什么,不太想立刻讲要走的事,于是捡了一茬说,“我刚才看到院子里有箱木炭,要做什么吗?”
陈引把洗净的香菇丢进篮筐里,“李思尧说晚上想弄个烧烤。你有想吃的没?”
“土豆,玉米。”
他一下笑了,“吃素的啊?”
山间弥漫着丰沛雨气,日光清朗,在他鼻梁上淡淡打了个光。我忽然发现陈引其实长得很周正,只是举手投足一股吊儿郎当的气质,才显得有些痞。
“也吃肉,不过我觉得你们应该都买了。”我站累了,下意识将手搭在池子边沿,就在这一刹,黑黢黢的池水里忽然有什么东西往上猛的一蹿。我惊得蹦出一米远,弄清楚那是养在池子里的鱼之后,还是感觉一阵阵心悸。
陈引这人居然没半分同情心,撑着池台,笑得肩膀一抖一抖,“江怀夏,你兔子胆啊。”
我气死了,“谁知道那里会有鱼啊!”
其实刚才走近的时候,我潜意识就冒出过此类担忧,大概是小时候海洋纪录片看多了吧,总对幽深的水底有种莫名的恐惧感。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竟然成真了。
我觉得自己需要点时间缓缓,一脸菜色地走出了厨房。
简单吃了个早午饭以后,我冲了碗,返回楼上。原本只是想在阴凉的房间里待一会儿,然而大概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我很快沉沉睡过去。
再醒来,楼下院子里热闹许多,小胖和李思尧都来了。
我连忙下楼,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
结果他们基本都弄好了,就等陈引上邻居家借打火机——为了防止花姨抽烟,家里只留了一只打火机,很不幸在今天寿终正寝。
我分好餐具,无所事事地在板凳上坐下来,摸出手机跟宋佳咪聊天打发时间。
“来人,准备迎接,朕明天就回来了!”
宋佳咪:“太好啦!!我正愁没人陪我去漫展。”
“嘿嘿,再知道我的重要了吧。”
“一直都知道!”
我弯了下唇,忽然背后被谁轻拍一下。回过头,一筐挂着水珠的樱桃,黄中带红,色泽鲜亮地出现在眼前。
旁边没凳子,陈引就这么随意蹲下,把樱桃放在我身边,“吃么?别生气了。”
啊?
“什么生气?”
他看了我一会儿,像在辩别这话的真假,而我也终于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因为早上的事情吗?我没那么小气啦。”
“是吗,那就好。”他从旁边拖了条凳子,也坐下了,手肘自然搭在两条腿上。
今天太阳下山早,傍晚边就让云霞遮住,附近冒起白色炊烟。一种让人很舒心的质朴味道。
高考结束后,陈引大概都没怎么理过发,这会儿头发潦草地戳着,整个人很随性,和常人认知中的学霸出入很大。
“噢对,我刚才听李思尧说,你是省状元,”我想起一茬,由衷道,“祝贺你,你好厉害。”
别看我现在淡定,刚才听李思尧说的时候,是差点一口水把自己呛死。
放在半个月前,打死我都想不到,在这人烟稀少的深山,居然还能认识一位省状元。
“谢谢。”许多人听到夸奖,会讲些谦虚的话,陈引没有,一扬眉,大方接受了,笑容里带有风发的意气。
“你是我见过最接地气的学霸,”我真心实意道,“以前我以为像你们这种级别的优秀人物,平时聊起天来,普通人是听不懂的。”
这不单单是孟时川给我的印象。我们文科班也有厉害的学霸才子,讲起历史政治滔滔不绝,把自主招生的老师唬得一愣一愣。
他曾经坐我后桌,爱看康德,我有幸翻阅过他的读书笔记,字都认识,连起来却读不懂。平时说话也很高深。
“那应该是你没和他们混熟吧,”陈引拿了个樱桃在手里,抛了抛,“外人看或许有些光环,熟了其实都一样。学霸也是普通人。”
也有道理。
我下意识想点头,忽然反应过来,“我们这样算熟了吗?”
他叼着樱桃梗,睨我一眼,“怎么,还得拜个把子?”
“当然不用!”我坚定摇头,摸出手机,殷勤递了上去,“那我们可以加企鹅了吗?”
**
在离开江源镇的前一天,我终于加到了陈引的企鹅号。
他的头像是只黑色的狗,不卡通,有点酷酷的,ID很简单,就叫“Chen”。
李思尧的是某个游戏人物,小胖就更厉害了,他用的是自己的仰角自拍,像一只小冬瓜。每次看到他的头像,我都忍不住想笑。
我们四个还拉了群,约好回城再联系。
我也和花姨约定好,明年夏天一定回来,给她带我家楼下那家很好吃的片鸭。这次一定不会失约。
照例是陈引送我,沿我们来时的路下山,又路过那只盖着被子的冰箱。
“吃冰棍吗?”话落才想起,好像来时的那天,我也有这样问过他。只是那时候,他是个拉着臭脸的债主,我也没有几分好态度。
现在我们的关系已经很不一样。
我以后一定会怀念这段时光吧,认识了好多可爱的人。
陈引掀开棉被,“要什么口味?”
“赤豆。你也拿一支吧,我请客。”我拿出硬币,抢先放进收钱的碗里。
他愣了下,继而笑了,不知是不是也想起了那天的对话。
山里的车不好等,一天只有一趟进出,我们等了一会儿,远远望见尘土飞扬的公路上,出现车的影子。
时间卡得很准。
我和陈引挥手告别,上车坐在靠窗边。
车子还未启动,看陈引还没走,我又和他挥了挥手。
“太阳好大,你回去的时候借把伞吧。”
“不用,倒是你,”少年站在日光下,微扬的尘土里,一手插兜微微抬头,“这次不会再健忘了吧?”
我愣了下,而后笑起来,“不会了。”
一定会好好保持联系的。
**
在乡下待了十几天再回到城里。爸妈捏着我的脸,一会儿说胖了,一会儿说晒黑了,我气得把他们手拍开,“这是钓鱼钓的!”
“哦?看不出来,你这么宅还学会去钓鱼了,”妈妈笑眯眯的,“看来在乡下玩得很开心。”
这倒是说对了。
我点头,边整理行李,边说,“和他们说好明年还要回去。”
坐完中巴车又转公交,洗过澡我已经困得不行,晚饭都没吃就睡了过去。
隔天,因为陈引那句话,我在陪宋佳咪看漫展的时候就主动往四人群里发消息:“准备看漫展啦!还在排队。”
李思尧第一个跳出来:“呔!志愿想好了吗就开始玩了。”
我回复:“想好了,H大文学系。”
李思尧:“怎么想到读文学?”
“我一直蛮喜欢看书的,语文也是感兴趣的学科。”也是这两天静下心来想一想,我才发现自己这个从小到大一直任语文课代表的优秀履历。
爸妈也很支持,用原本准备请老师的钱支援我毕业旅行。用他们的话来讲,我做事一向随波逐流,还是难得这么有主见。他们很欣慰。
黑色狗的头像发言:“那就北京见了?”
我余光注意着队伍,看到这句话时,有种奔向新生活的愉悦:“对,北京见。”
“你们都在干嘛呢?还钓鱼吗?”
李思尧:“不钓了。就昨天,江边那有人看见一个女尸,把镇上警察都招来了,你猜怎么着?”
我没有想到刚离开江源镇就发生这么大的事,吓了一跳,“怎么了?”
陈引:“是个塑料模特。”
我:“……”
李思尧:“……”
李思尧:“你怎么抢我台词。”
队伍往前龟速挪动着,我想到什么,也飞快打字:“我们这边队伍太挤,刚才也发生了一起踩踏事件,有人伤得可重了。”
李思尧:“你现学现卖呢?”
我:“真的,还有照片。”
李思尧明显就认真起来了,“不会吧,看看。”
我发了一张盒装旺仔被踩扁的照片。
李思尧:“……”
陈引:“……”
我想象到他俩无语的表情,不免偷乐。尤其是,可能还骗到了省状元,多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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