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昔再次睁开眼。
只觉疲惫不堪。
第九次了。
这是她复活的第九次了。
今昔是穿越的,她死了八次,又活了八次。
第一次复生时今昔认为自己的天道的宠儿,第九次复生时今昔认为自己是这天底下最倒霉的人。
这个世界名唤天衍大陆,习术法、得长生,传闻抵达化神境后历经九道天雷便可飞升上界得道成仙。
人人莫不心向往之。
如果这是真的就好了。今昔曾经这么想过。
今昔穿到修仙界后还是那个平平无奇的今昔,天赋平平、悟性平平,所以她经历个几世才到达化神境也不足为奇。
当今昔满心满意地抵达化神境,咬牙抵抗那九道天雷后,今昔望见了朝她洞开的天界大门。
果真金碧辉煌、满堂生彩。
仙乐飘飘、披帛飞舞。
今昔能看到仙风道骨的仙人笑容可掬,在朝他招手,门内似乎在举行琼台月宴,丝竹之声便于耳,仙娥扑作一团,放松玩闹,仙人高座台上,闭目论道。
所见所闻的每一场画面都惊人地符合今昔脑中所想的“仙界”。
脑子里有声音在不停地诱哄着:快过去吧,这不就是你一直所向往的吗,还在等什么了。
但更快的是身体的本能反应,那是面临危险之时从血脉深处告诫她的血毛耸立。
每一个细胞都在她耳边大喊着危险。
可是眼前所见明明一片祥和之景。
今昔后退一步,毫不犹豫咬破舌尖。
不对劲之处便是这里——太像了,眼里看见的与她想象出来的仙界分毫不差,以致于每一处细节都有迹可循。
不像现实,更像梦中所见。
今昔将舌尖血往双眸一抹,所见所闻却让她险些跌坐下来。
面前哪还有什么玉宇琼楼、瑶台银阙的样子。
分明是妖魔在吸食脑髓血肉,她望见天上每一刻星辰都化作一只眼睛,朝她笑吟吟、乐呵呵,门后是乌云翻滚,有什么东西朝她张开了手,无数根触手朝她袭来。
今昔听见了密集的呓语,无意义、无内容,接近于婴儿的叫喊,她的神情渐渐变得迷醉,绷紧的身体放松开来。
那东西心满意足地笑了,似乎正要将这份唾手可得的战利品纳入囊中。
它离今昔的距离只有一毫。
——就在此时,今昔一剑挥出,成片的剑痕排山倒海般袭出。
今昔想试一试这东西的斤两,也许是她活得比他人多几次,神魂更厚实一些,方才她保留了一丝清醒。
这是足以称的上是毁天灭地的一剑,今昔在其他方面没什么天分,唯独在剑上有几分见解,这一剑曾经让魔域死伤无数、云海倒流、天地无光,但此刻却孱弱地宛若稚子生涩刺出的一剑,可今昔的确是实打实地使出了她毕生所学。
只可惜这道剑意只使它停滞了一分。
——一分也够。
多道剑意飞花逐月般接连而出。
今昔没看到底剑意落下结果,不敢松懈,不敢侥幸,关闭了神识,灭六感,马不停蹄击碎了自己的丹田。
修士丹田若碎,再无还生之际。
随着今昔气息的飘散,那道门渐渐掩藏,它方才依依不舍重回天上。
今昔一直都没觉得自己运气好,她不过是个普通人,以前是,现在也是,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不过天赋平平,她的第一世是寿命耗尽而亡的,但她没有死 ,而是回到了最初的时间,死亡对很多人来说是解脱,这些人里不包括今昔。今昔直到此刻她才明白自己的运气何止是不好——简直是再无第二人的那种坏。
说实话,她只是想成仙后回家,据说成仙后便能撕破时间与空间,到达其他界面。
天衍大陆很好,但不是她的家。
今昔要回家,回去那个连她自己都忘了为什么必须要回的地方、那个在她漫长的生命中不过是须臾一角的地方。
可要回家,就必须清除掉那道天门内的东西。
运气很坏的今昔又做了很多尝试,而后得出了结论:当这片大陆上负面情绪降低时,它的力量也会随之减弱。
-
往事不提。
今昔和系统说话——不知是哪一世开始,迟迟未到的系统终于延迟发放了,可惜的是今昔的系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只能收集负面情绪,消灭的越多,今昔的力量越强。
系统大多数时候是沉默的,今昔已经习惯了这份缄默。
“你说他会来吗?”没等系统回答,今昔便自顾自地作答。
“会的——像前八次一样。”
——“也许他不来更好。”
今昔平静地说着。
挂在城墙上的人头说话了。
这是一尊美的几乎令人失语的人头,眉如远山眸如绿水,乌发雪肤,脖子上的切口平整地像一条线——那一定是整整齐齐、快速锋利的一刀,可见操刀的人或者物绝对有着十分的耐心、细心以及决心。
她美的简直像一尊工艺品,可见生前这头颅的主人定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但是无论再怎么美,也只剩一枚头颅了。
一道血线从脖颈断面处蔓延,赤红血液溅上如玉脸庞。
她的唇是红的,血红,沾了血的红。
那粘着血的朱唇开启,说出来的话不像在人世间的语言。
飘渺、离奇、若即若离。
可她的眼、又是冷的、灰色的、怏怏的,低垂着,仿佛堆积了上千年上万年的疲惫倦意。
-
秋霜浓停下了脚步。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到这个地方,为何跋山涉水行到此处,更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流泪。
他做这些,完全是凭借身体里的本能反应。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这么做了。
正如秋霜浓此刻在流泪。
黑发雪衣的青年即使是在哭泣也很动人,他的眼里啜着晶莹泪珠,挂在泛红眼尾将滴为滴、将落未落。
秋霜浓很少哭泣,并不是因为世俗上哭泣即软弱的观念,而是他确实没有什么值得为之痛哭的人或物。
秋霜浓是被遗弃的孩子。他没有家人。
秋霜浓外表温和秀雅,内心却冷淡似雪,他从不相信他人。他没有朋友。
秋霜浓没有亲朋、没有好友,孑然一身,这样的人也会流泪吗。
这样的人也会流泪。
秋霜浓看着只剩一颗头颅的今昔,眼泪宛若断了线的珍珠簌簌落下。
胸膛里猛然涌出的浓烈感情让他恍若置身火海炼狱中,他几近无法呼吸。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攥紧了,又像是被人用刀在里面不停地捅着——比在真正被人捅进心脏的时候还疼得多的多,那份痛意从五脏六腑中蔓延出来,使他几乎站立不住。
秋霜浓不明白。
今昔知道为什么。
她望着泪眼婆娑却死死盯着她的青年,说话好像是在叹息。
不知是在遗憾还是欢欣。
“你还是来了。”——和前八次一样。
落着泪的青年把她从城墙上取下来,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衣袖帮她擦干净了脸。
今昔有些奇怪,隔着衣袖她感受到了他指尖轻柔的力度,爱惜怜惜得恍若对待珍宝一般。
他完全可以使一个清尘诀清理的。
今昔看着他白色衣袖上的血迹,冷淡地想着。
真奇怪啊,那些曾经热烈的感情像是隔了层毛玻璃似的,她还能回想起来那些记忆,却理解不了当时的心情。
明明他们曾经那般热烈的爱过,只是现在一个遗失了情感,一个遗忘了记忆。
她说。
“你把我放在南山上,最南的山上,那有一片与天相接的海,那是离天最近的地方。”
今昔什么也没解释,她知道秋霜浓会按照她说的去做的。
即使这在秋霜浓眼里,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
今昔感知到了水。
一开始是一点湿润,而后渐渐蔓延出来将她包裹住,铺天盖地的水宛若丝绸一般流动着,今昔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条鱼,无知无觉地游动着,望着蔚蓝的天空与金黄的太阳。
心陡然变得很空,那些陈旧的记忆渐渐被抛却,疲累消失了,今昔沉到海底去,新长出的四肢发软,新长出的心脏跳动的频率越来越低,大脑里的声音还在甜蜜地诱哄着让她忘却一切,到那没有苦痛也没有烦恼的地方去。
风很大,接着雨卷袭而来。
今昔睁开了眼。
她从海底奋力一跃,破开层层海面直抵海上,她从水面破空而出。
今昔想起来了。
她是今昔。
黑发在空中飞舞着宛若万千游蛇,今昔任凭湿发流淌着,她赤足走到岸上,感受着这副全新的躯体。
有人的声音出现在了身后,清冽似山间清泉流响。
今昔知道是谁,她没有回头,一动不动。
秋霜浓没有停止前行,走到了她前面,黑而浓的眸与她对视。
他不说话时双睫微微垂下宛若蝶翅轻轻颤动,在眼窝处留下一片小小阴影,泪已干,只是脸上犹有泪痕,淌在他那白玉般的脸上。
他是个很好看的人,乌发白玉冠,秋山为神玉为骨,唇色嫣红,那道似乎氤氲着无数情绪的眼睛此刻一动也不动地瞧着她。
花瓣似的唇轻轻张开来,露出一点殷红的舌尖。
他又重复了一遍。
“今昔。”
今昔不想再回忆过去。
她一方面怕自己忘了现在,一方面怕自己沉溺于过去,忘了过去的她曾下定的承诺。
可今昔有时总会忍不住回想过去。
她每一次复活好像都在提醒她是个不属于自己世界的人,每一刻都不停歇的在大脑中诱惑她诅咒她的声音。她还拥有什么?她还剩下什么。今昔一次次地失去,失去了她的身体,失去了她的力量,失去了他,她唯一留有的就是她自己。
-
“为何这般瞧我?”
他盯着她的眼睛像是看着一份失而复得的珍宝,有着至死方休的缠绵与惶恐。
对上她平和双眸,秋霜浓的表情放空了一瞬 ,而后不假思索道。
“我实在很怕你再消失。”
话说出口的时候,他自己竟然也是吓了一大跳,这样没由来的话,怎么就好像是等了千年万年一样,仿佛不经思考般脱口而出了。
今昔笑了,却没有回答,她双手向他扬开,示意他蹲下来。
秋霜浓没有半刻的犹豫。
她伏在他背上,呼出来的热气在他耳边呼呼作响,她喊“秋霜浓”,一遍又一遍。
秋霜浓第一次恨自己的名字拗口。
-
夜深了,天边松散点缀着几颗星辰。
今昔仍在半梦半醒间,她一半的神魂飞向了空中,一半的神魂还固执地留在身体里。
她依稀感受一点寒意,风,然后是剑意、杀意。
今昔睁开眼。
她方才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次遇见秋霜浓的时候。
但终究要回到现实里。
她轻飘飘地跃下来,随手折了一根松枝来。
秋霜浓面上有些诧异与愧色。
“是我动作太大惊到你了么,不必在意,你继续睡就是……只需再给我半柱香就够了。”
今昔摇头。
“活动下筋骨,不然太乏力。”
面前之景已大不相同。
有三人持剑向她攻来,一人躺在地上没了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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