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积满了雪，应溰在白沙寺的山脚下徘徊了许久。
脚底的雪化成了水，湿了他的鞋和袜子。冰凉刺骨。
任命函还是下来了。和报纸上一字不差：
“咨任命鸶鹭二州机械姬基地总长应溰为头等全权大臣前往碆国议和。”
应溰似乎已经被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昭阳之战，碧国虽为中立国，但却不能得到中立国的待遇，反而被逼着要将鸶州割让给碆国，此等屈辱，他作为鸶鹭二州机械姬基地总长如何能去议和？
这会议，尚未开始便制定了一系列不平等的规则。名为议和，失为瓜分。不同国家在参会之前已经被强行分成三六九等，碧国作为旃蒙、柔兆、上章、玄黓前四次大战的战败国，纵使如今保持中立，也只能成为他国的待宰羊羔。而他应溰，则将是人人唾骂的幕洋犬、卖国贼和走狗！他纵使有嘴，也百口莫辩。他的名字将和这次大战的不平等条约的名字捆绑在一起，永远地定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应溰在山下继续踟蹰，这时从山上的石梯上走来一位小师傅。
“应施主，明枡法师有请。”
应溰道：“明枡法师，如何知道我在此？”
小师傅道：“明枡法师说晚来天欲雪，似有故人来。命我下山来接应施主。山路湿滑，您多小心。”
应溰道：“多谢小师傅提醒。”
暮鼓已休，山门却再次打开。应溰跟在小师傅身后，走到一处院落的一间小屋里。屋内，炉火扇动。
应溰道：“红泥小火炉。”
明枡法师道：“佛门无酒。没有那绿蚁新醅酒，配不上应施主的雅兴了。”
应溰道：“大师您过谦了。是应某唐突了，这么晚还来叨扰法师。”
明枡法师道：“应施主不是早就来了吗？”
应溰道：“果然，什么都瞒不住法师。应某惭愧。”
明枡法师道：“应施主，不是说过，要忘老少吗？老衲看来，还需再加上一条。”
应溰道：“是什么？”
明枡法师道：“不计早晚。”
应溰道：“可还是晚了。我碧国如百年沉疴，终究是改革得太晚了。”
明枡法师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碧国有应施主这样的有识之士，前赴后继，鞠躬尽瘁，百年大国，复兴有望。”
应溰道：“不瞒法师，应溰此次前来，实有难言之处。”
明枡法师道：“可是任命你为头等全权大臣前往碆国议和之事？”
应溰道：“正是。这事情居然已经传到白沙寺了。”
明枡法师道：“寺庙虽为清净之地，可来此礼佛之人都是红尘之人。红尘之事，老衲还是知晓一些的。”
应溰道：“法师既然已经知道了。可也认为应某是那奸佞之人？”
明枡法师道：“应施主自然不是那卖辱求荣之徒。老衲亦知道，应施主如今无路可退，又举步维艰。”
应溰道：“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应溰着是寝食难安。心焦虑重，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白沙寺，想着若能见明枡法师一面，大抵心能有所平。”
明枡法师道：“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沧海一粟，众生无常，应施主尽人事即可。”
应溰道：“应某自是心中明白，可我等生于这乱世之中，岂能坐以待毙？不瞒法师，应某时常有种无力感。我碧国虽已不是当初只有赤手空拳，然如今却依旧不能完全抵御外敌，窃国者内外又皆是蠢蠢欲动。”
明枡法师道：“笼中鸟，瓮中鳖。每一代人皆有自己的使命和宿命。或许应施主这一代人正是过渡阶段。虽不能有惊天创举，然承上启下，亦非庸者所能为，乃勇者所为。应施主莫要因为一时之困，而迷失全局。应施主可还记得十几年前，你我初次在这寺中相见，当时老衲可说过：只道是好梦被打断，果然是跳蚤在捣乱，身上有红斑。”
应溰道：“应某记得。”
明枡法师道：“这句原本是俳句。望你莫要因为那捣乱的跳蚤而断了好梦。纵使是红斑，亦有可退之时。”
应溰道：“多谢法师。”
明枡法师又道：“今日老衲再送应施主一句俳句。”
应溰道：“法师请讲。应某洗耳恭听。”
明枡法师道：“身体轻松放，四仰八叉席上躺，心静自然凉。”
应溰回味这俳句道：“身体轻松放，四仰八叉席上躺，心静自然凉多……”
明枡法师点头道：“正是。心虽重要，但终归是身体的一部分。此亦是长久之计。”
应溰释然道：“多谢法师提点。”
一个月后，百姓聚集在应园门外，人们举着火把将应园围了个水泄不通。
刘石佛和沈嫂焦急着在园内等待着。今日，碆国议和的结果将公布于世。
但不知道是谁散布的消息说应溰作为头等全权大臣不仅签订了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将鸶州割让给碆国，还谄媚地将赔款数量从15亿两黄金提高倒25亿两黄金，比十五年前的旃蒙、柔兆、上章、玄黓四次大战的赔款总数还要多。此消息虽尚未确定，但早已传遍九大机械姬基地。百姓痛恨其卖国的不耻行径，将怒气转移到整个应园。
一场泄愤的大火正在园外蠢蠢欲动。更有小道消息传说，应溰身边的得力干将鸶鹭二州的少司刘辛未居然叛变，投入州基地红石手下。传闻刘辛未十分受红石赏识，已将他安排到自己丈夫核心基地高司钱理理身边担任重要保卫之责。一时应溰所管辖的鸶鹭二州人心惶惶，乱作一团。
阮伖亦随着应溰一同前往碆国议和。因此鹭州裴府外今日也聚集了大量义愤填膺之士。他们高举火把，只待今日准确消息传来，与鸶州同胞合力，分别将应溰老巢所在的应园和阮伖所在的裴府彻底烧尽！
电报前，裴治冶已经守在旁边一宿未眠。他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昨晚，他已经将府上的人都悄悄安排从后门逃出去，此时诺大的裴府，只剩他一个人。若是局势不可逆转，世人迁怒于裴府，他便要挡在世人前面。若杀他一人，可保全应溰与阮伖二人，他自是义不容辞。他自横枪向天笑，去留肝胆两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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