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锁定三人

苏府前厅里,沉水香在鎏金香炉里烧得笔直,却怎么也压不住空气中弥漫的悲伤。下人们垂手侍立,连脚步声都放得极轻。苏承泽坐在主位下首的酸枝木椅子里,不过一日光景,这位素来注重仪容的礼部侍郎仿佛老了十岁。官袍显得空荡,眼圈深陷,嘴角两道法令纹深得像是刀刻出来的。他双手紧紧攥着膝盖上的衣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陆雪折坐在他对面,官服挺括,神色是一贯的冷静。林归晚坐在稍远些的位置,安静得像是墙角的影子。

"苏大人,节哀。"陆雪折开口,声音清凌凌的,“苏小姐之事,本官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苏承泽像是被这声音惊动,猛地回过神,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有劳…有劳陆大人。小女…是突发急症,不幸…不幸亡故。"他这话说得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

"急症?"陆雪折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苏小姐平日身体如何?”

"尚可…只是近日为了宫中遴选,日夜赶工,怕是劳累过度…"苏承泽眼神飘忽,不敢与陆雪折对视,目光掠过林归晚时更是飞快地闪开,“府中郎中来看过,也是这般说。”

林归晚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这位苏大人的悲痛不假,但那底下还藏着别的东西——一种极力压抑的焦虑,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

"原来如此。"陆雪折语气平淡,“不过,苏小姐去得突然,现场又有些不同寻常。按律,需得仔细勘验,方能定论。”

"不必了!"苏承泽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陡然拔高。他猛地吸了口气,强行压下情绪,"陆大人,小女已然如此…就让她安安静静地走吧。何必再让她…受那些折腾?入土为安,入土为安啊!"他反复念叨着最后四个字,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那扳指被他擦得几乎要冒出火来。林归晚的视线淡淡扫过那枚扳指。这个动作泄露了他内心的挣扎——远不像表面那样认命。

"苏大人爱女心切,民女感同身受。"林归晚淡定开口,“只是,若苏小姐并非单纯急症,而是另有隐情…大人难道不想知道,是谁让她香消玉殒?让她含冤莫白,岂非更令逝者难安?”

她的话像是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苏承泽努力维持的平静。他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嘴唇翕动,最终却只是重重叹了口气,颓然靠在椅背上:"隐情?能有什么隐情…是命,是婉清的命不好…"他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地望着厅外,那双浑浊的眼里除了悲伤,还有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疲惫。陆雪折与林归晚交换了一个眼神。他在隐瞒,而且隐瞒的事情,恐怕比他女儿的死亡本身更让他恐惧。

"苏大人,"陆雪折再次开口,语气不容置疑,“刑部办案,自有章程。查明死因,是本职,也是对逝者最大的尊重。此事,恐怕不能依大人所愿。”

苏承泽猛地转头看向陆雪折,眼神里瞬间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哀求,有恐惧,甚至还有一丝怨怼?但那情绪消失得太快,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无力地摆手:“…随你们吧。只求…只求快些。”

他不再看她们,整个人缩在椅子里,右手依然不停地摩挲着那枚扳指。这个平日里彰显身份的饰物,此刻倒像是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林归晚若有所思地看着苏承泽。这位苏大人,像是一只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蛾,女儿的暴亡是突如其来的风暴,撕破了伪装。而他此刻正徒劳地挣扎,想掩盖住蛛网后面那个他拼尽全力也想守护的秘密——或许,是比苏婉清的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陆雪折站起身:“既然如此,本官会尽快查明。若有需要问询之处,再来打扰苏大人。”

苏承泽没有回应,只是维持着那个颓然的姿势。林归晚也随之起身,对着苏承泽的方向微微欠身。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前厅,将那片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的寂静留在身后。

走到廊下,陆雪折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厅门:“他在隐瞒。”

林归晚站在她身侧,目光望着庭院中嶙峋的假山石:"不是说谎,是身不由己。"她顿了顿,“他摩挲扳指时,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那不是悲伤,是…抉择。”陆雪折转头看她:“抉择?”林归晚迎上她的目光,浅浅一笑:“民女也只是猜测。或许,对他而言,让女儿’病故’,比查明’真相’,更能保护他想保护的东西。”只是,这被牺牲的,是苏婉清应得的公道。陆雪折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在本官这里,没有什么,比真相更重要。”林归晚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阳光穿过云层,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而那枚被反复摩挲的翡翠扳指,就像是一个无声的谜题,等待着有人来解开它背后的秘密。

苏府的书房被临时改成了查案的公廨。窗外那棵半枯的石榴树在秋风里沙沙作响,几片焦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窗台上。陆雪折站在书案前,上面铺着一张她亲手绘制的绣房平面图。赵远和几个差役垂手侍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林归晚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个小小的绣绷,正慢条斯理地绣着一朵半开的茉莉,针起针落,从容不迫。

“门窗都是从内锁死。”陆雪折用笔杆点了点图纸上的窗户位置,“机关锁完好,门栓也无撬动痕迹。”她的笔尖移到房门处,“苏怀远说他戌时三刻去取水,这个时间与苏小姐出事的时间很接近。”赵远上前一步:“大人,问过守院的婆子,苏公子确实在那时候去过后院,还与她说了几句话,说是夜里读书容易饿,要多备些热水。”

陆雪折的笔杆在图纸上轻轻敲着,发出规律的嗒嗒声:“说了几句话?”她抬眼看向赵远,“具体说了什么,问了么?”

“婆子说就是寻常寒暄,问夜里当值辛不辛苦之类的。”

林归晚的针线顿了顿道:“一个寄人篱下的远亲,深夜取水,却有心与守夜婆子寒暄…”她没再说下去,只是继续手中的绣活。陆雪折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又转向图纸:“李瑾在聚贤楼饮酒,有数人作证。陈铭在画斋作画,却无人能证明他一直没离开过。”她走到窗前,望着窗外:“三个人,三种说辞,却都有不在场的证明。”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鲁公锁,“太巧了,巧得像是精心安排好的。”

林归晚抬起头,目光落在陆雪折把玩鲁公锁的手指上:“民女愚见,或许…这本来就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事。”陆雪折猛地转身:“什么意思?”

“门窗都是从内锁死,”林归晚放下绣绷,声音轻柔,“若是有人在行凶后,从外头设法将门窗锁上呢?”赵远忍不住插话:“这怎么可能?那机关锁精巧得很,从外面根本动不了手脚。”“寻常手段自然不行。”林归晚看着门上的痕迹,“但若是精通机关之人,或许另有他法。”她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书案上那枚从妆奁中找到的金线香囊,“就像这香囊,看似是苏小姐的针线,细看却另有玄机。”陆雪折的眼神锐利起来:“你的意思是…”

“苏公子精通机关之术,”林归晚的语气依然平和,“李公子身份尊贵,能调动的人力物力非比寻常。而陈画师…”她顿了顿,“他对苏小姐的情意,或许被人利用了也说不定。”

书房里一时寂静,只听得见窗外落叶的沙沙声。陆雪折快步走回书案前,重新审视那张平面图:“如果真是合作…苏怀远负责制造密室,李瑾提供资源和善后,那么动手的会是…”

“陈画师看似最有可能,却也是最容易被推出来顶罪的那个。”林归晚若有所思,“那枚金线香囊,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陆雪折的手指重重按在图纸上:“但动机呢?苏怀远一个寄人篱下的穷亲戚,李瑾一个世家公子,他们为什么要合谋杀害苏小姐?”

林归晚的目光投向窗外,望着苏府高高的院墙:“有时候,看似毫不相干的人,可能被同一根线牵着。”她转回头,看向陆雪折,“就像民女手中的丝线,不同的颜色、不同的质地,却可以绣出同一幅图样。”

陆雪折沉默片刻,突然对赵远吩咐:“去查苏怀远近半年的往来信件,特别是与李瑾有关的。还有,细查李瑾名下的产业,看看有没有与机关、铸造相关的。”

“是!”赵远领命而去。陆雪折这才看向林归晚,眼神复杂:“林坊主似乎总能从意想不到的角度看问题。”林归晚浅浅一笑:“大人过奖了。民女终日与针线为伴,习惯了从细微处着眼罢了。”她重新拿起绣绷,“有时候,不是线太复杂,是看线的人站得太远。”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陆雪折凝视着图纸上那些交错的门窗线条,仿佛要在其中找出那根串联起所有疑点的线。而林归晚依旧安静地坐在光影里,手中的银针在丝绸间穿梭,绣着那朵永远也绣不完的茉莉。针尖偶尔反射出一点寒光,像是暗夜里偶然闪现的线索,转瞬即逝,却又真实存在。

“不是锁的问题,”陆雪折忽然低声自语,“是时间的问题。”林归晚的针线又顿了顿,唇角微扬,却没有接话。有些线头,总要有人先去触碰。而有些真相,就像绣品背面的线结,看似杂乱无章,翻过来才能看清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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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青湮暮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