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绒花的屋子里出来,室外已是一片极浓郁的漆黑。天上没什么星辰,只一轮惨淡的弯月清清浅浅地照着。院落间还支着些火把,但仍旧晦暗得很。
顾刀疤一步三回头,不停地观望屋室内已经安然睡下的绒花,深怕她又会倏地喘促起来,直至走在最后的二刀嫂将门扉完全关闭。
司马毅牵着张春华走在最前方,张春华目色平静,一只手紧紧地攥着自己身前宽大外衫的衣襟。司马毅不时地与她使眼色,而后又去观察身后顾刀疤、二刀子和二刀嫂几人的反应,正找准时机,想要逃跑。
顾刀疤突然声若洪钟地一句:“小兄弟!”
司马毅愣了愣,紧捏着张春华的手,因为担心、害怕没敢再动。但他也不觉得顾刀疤这是在称呼自己。
而后,顾刀疤重复一遍,“小兄弟!”边说着,边疾步走到张春华和司马毅身前,拦住俩人的去路。
张春华下意识地竖起浑身的戒备,攥着钗刃的五指指尖都泛出白。司马毅更是急切地上前一步,把张春华护在身后。自己昂首挺胸,直面顾刀疤,大有要与他干架的势头。
司马毅怒目圆瞪,顾刀疤则是和颜悦色,先愣了愣,而后又在重复:“小兄弟,你别误会,此一番多亏了你救了我们家绒花,请受顾某一拜。”
话罢,那顾刀疤竟真规规矩矩地弯腰、拱手作起揖来。
司马毅满目的不可置信,反应了半晌之后,觉得顾刀疤的言行举止确实在情理之中。遂心安理得地承受,但义正辞严地纠正,“你倒也不必太感激我,令嫒这病症,还是要长久地看医、吃药。我救得了她一时,却救不了她一世。”
“你要是真觉得我救了她,有些许感激,就放我们夫妇离开。”司马毅说着说着,更毫不犹豫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哪知那顾刀疤想都没想便理直气壮地拒绝:“不行!”
司马毅复地恼怒起来,乃至要与那顾刀疤干架的气势更甚,汲汲又道:“我救了你女儿,你却还不想放我们离开,莫非是要恩将仇报?顾刀疤,你休想、绝不要做梦能再碰我夫人分毫!”
这下,是司马毅像一只立起浑身锐刃的刺猬。
顾刀疤闻言,又是一顿,看了看司马毅,表情疑惑;看了看张春华,目光贪婪但又可惜。他无奈地说道:“小兄弟,我确实看上你家夫人了,毕竟她勇猛、泼辣,又长得好看。可你既是我家绒花的救命恩人,便也是我顾某的救命恩人。我顾某人再浑蛋也不至于强抢恩人之妻。”
“那你还……”司马毅急切地反驳,但因为还有惶恐,欲言又止。不过,他总算知晓顾刀疤这声“小兄弟”是在称呼自己了。
从“臭小子”“没用的废物”到“小兄弟”,顾刀疤的态度也算是有明显地转变。
司马毅的态度更傲慢了些,因为本身就比顾刀疤要高,望着他不禁有了些睥睨的姿态。
顾刀疤依旧好声好气地解释:“我不让小兄弟你与尊夫人离开,实在是因为有事相求。小兄弟你既然能救我们家绒花一次,就能救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在确定我们家绒花病况稳定之前,我是万不能放小兄弟你与尊夫人离开的。”
“那若是你家绒花病况一直不好,你就一直要囚禁我们夫妇二人?”司马毅厉声正色地反问顾刀疤。
顾刀疤慌忙又道:“不是囚禁、不是囚禁,而是挽留你们夫妇二人在我们潜龙寨做客。小兄弟与尊夫人在潜龙寨期间,从我至全寨弟兄上下都会拿二位当作恩人。”
“是吧?”顾刀疤更威严一声,随即望向其后的二刀子和二刀嫂,以及远在庭院中围观的其他一众山匪。
山匪们异口同声,回答:“是!”
但二刀子的面色显然有几分屈辱和难看。
顾刀疤又笑嘻嘻地回望司马毅,司马毅依旧警惕地盯着他,知他虽表面说得好听,可动用了这么多人,无非是在警告自己,不要给脸不要脸。
司马毅还真就不服,继续试探性地开口:“那若是我们夫妇现在一定要走呢?”
司马毅的话音刚落,顾刀疤的面色便即刻冷峻起来,满布威慑地注视着司马毅,稍微轻喝一声,旁边的二刀子便立马抽出腰间菜刀也来到司马毅面前。
顾刀疤意味不明地接着道:“小兄弟你们若是一定要走,我顾某自是不敢强留恩人。但恩人也该知晓,在这潜龙寨,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恩人总得留下什么来。比如,一条胳膊、一条腿,又或者……”
顾刀疤故意拉长尾调,而后才说:“一位压寨夫人。”
“顾刀疤你!”司马毅恼羞成怒。
张春华冷静规劝司马毅,“仲达,你不用与他多言,大不了我们今夜就厮杀出去,纵然是死,我也绝不委身这等贼寇。”
张春华举着钗刃就要越过司马毅上前。
顾刀疤提醒他们,“二位别忘了,白日里是怎么被我们兄弟绑到山上的。在山下我们有且只有十几人,可这山上全是我潜龙寨的弟兄。”
司马毅于是一把拉住企图搏命自救的张春华,转眸对她认真摇了摇首,比口型说:“春华,我不能再让你为我冒险了。”
张春华微怔。
司马毅望回身前的顾刀疤,沉吟了片刻,软和了态度和语气,又道:“顾大当家的,你想让我们夫妇二人留下来不是不可以。但是,我有几个条件,还望顾大当家的应允。”
顾刀疤也是迟疑、纠结了好一阵,才不情不愿地开口:“小兄弟你说。”
司马毅不慌不忙道:“一者,你把我们夫妇二人的行囊和马匹还给我们。我夫人急需要一件干净整洁的衣衫。二者,从此以后,你绝不可再肖想我夫人分毫,若你对她有一丝逾矩之行,我就拉着你女儿和我们夫妇一起死。三者,我们可以留下来,但最多一月,一月后无论如何,你必须放我们平安离开。”
“我这也是为你好,否则等我们的亲眷寻过来,只怕一气之下会灭了你们整个潜龙寨。”司马毅微微一笑。
虽然司马毅很清楚,自己和张春华离开许都是告知过韵竹和横槊的,他们轻易不会寻找自己。但是,张春华早前也警告过顾刀疤,自己与张春华的家世、出身不是顾刀疤可以惹得起的。
顾刀疤听了,面上的神色一会为难,一会惋惜,一会又有几许愤懑,到最后泄了气般地坚定回答:“这些条件,我可以答应你们一部分。行囊可以还你们,但钱银与马匹不行。我们寨中兄弟也很需要。另外,一个月太短了,至少三个月。三个月后无论如何,我顾刀疤亲自送你们夫妇下山。”
司马毅随之也表情纠结起来,为难地又在看向身后的张春华,向张春华询问她的意见。
张春华迟疑了一会,而后从容地颔首。
司马毅便答应顾刀疤道:“好,一言为定。”
顾刀疤附和:“一言为定。”
誓约既成,顾刀疤旋即喜笑颜开地又在吩咐:“二刀子他媳妇,你现在赶紧去收拾一间空屋子出来给我们小兄弟夫妇二人居住。”
二刀嫂懵里懵懂地答应着离开,“诶……诶好。”
顾刀疤便上前来揽着司马毅的肩膀,欲与他称兄道弟,“小兄弟……”他刚开口,司马毅便嫌恶地想要躲过。
但顾刀疤不甚在意,依旧强行揽着司马毅,继续询问:“小兄弟,还不知你尊姓大名?”
司马毅想了想,回答:“我姓仲,名毅,仲毅。”
“仲”是原本司马懿表字“仲达”之首字。“毅”是自己本名司马毅之“毅”字。这也算是没有撒太大的谎。
“原来是仲兄弟。”顾刀疤改了称呼。
司马毅轻哼一声不答。他算是迫于形势才留在潜龙寨的,并不想与这潜龙寨的一群山匪有何更深的牵扯。
他仍旧记得,自己总有一日是要为了张春华向这顾刀疤寻仇的。
顾刀疤欣然又道:“说来,仲兄弟懂得医术,知晓喘疾?”
司马毅坦诚回答:“并不懂,只是知道一点偏方。因而,你也别指望我能治你女儿,还是乖乖去寻大夫吧。”
顾刀疤失落地反应:“哦,好。”但他不依不饶,逮着司马毅不停问话,“那除了这大蒜剁泥之法,还有其他什么偏方可以有助我闺女病况吗?”
司马毅又仔细思索了一会,才道:“给她换一间开阔、通风些的屋舍。要让她保持心情平和,太过高兴与太过伤心都不可以。平时,要远离灰尘、花粉,好好休息。”
顾刀疤听得不停点头称是,又吩咐二刀子,“明日,就明日把我那间屋子收拾出来给绒花住。我那间屋子宽敞。”
二刀子无奈答应。
司马毅瞧顾刀疤别的不说,对自家女儿还是真心疼爱,遂多嘴又道一句,“你既想为了女儿好,又何必一直做这些烧杀抢掠的恶事。绒花她年纪小或许还没什么,可等她年岁大了,你让她如何自处?”
没人会希望自己有一个坏事做尽的父亲。
顾刀疤闻言,显然再一怔。
二刀子则是怒气冲冲,斥责司马毅,“你懂个屁!你以为老子们想在这潜龙寨落草为寇,还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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