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笔书意(五)

= 第八章 =

类似于乞巧节这类举办游行灯会、或是传统活动的;

吴佳县大都只增派人手维护秩序,并不会关闭前头的正城门。

此刻,一巷之隔的街道上,人头攒动。

摊贩吆喝叫卖,花灯布置高挂头顶,琳琅满目的手工物件中,夹杂着少年少女羞红的面庞。

而,一巷之隔的院落一角;

月白风清,岁月静好。

舒意手臂上的这两条痕迹,正是那天被学堂夫子给责罚了后,所留下的。

当时的舒意只觉火辣辣的疼。

后来疼痛虽消失,这两道痕迹却是顽固地留了下来。

甚至在日复一日间,颜色转深,肿起的红痕,也像是一道拱起的陈年疤痕,丝毫不见消退。

舒意手腕正被谢聿衡紧紧捏着。

他满脸焦急,连着手上,也无意识地不知轻重。

舒意挣了两下,没挣开,只抬头回视他,平静地说道:

“你捏疼我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谢聿衡被陡然点醒。

他急忙松开手,垂落脑袋,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童那般。

“我、我……舒意,你这伤,可还疼?”

谢聿衡轻捻了捻方才握着舒意手腕的那手手指,视线落在二人交叠的影子上。

“是那天,学堂夫子拿柳条抽的?”

舒意将帕子换面,伸出手去,动作放轻放缓,将谢聿衡那布满了脏污和细痕伤口的手给捧在手心。

“嗯。”

她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顺着应声,谢聿衡只觉手背有细细痒痒的触感拂过。

“疼不疼?”

谢聿衡手臂微僵,未出声,只摇了摇头。

舒意仍垂着脑袋,大半面容被隐在阴影下,专心呼气吹于谢聿衡的手背。

问出这句话时,舒意就知会得到何种答复。

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泛起酸涩。

她落定视线,神情真挚。

像是在擦拭一件珍贵的名家宝物那般,将他的手,给恢复洁净。

随着舒意抬手擦拭的动作,滑落的袖口下,那两道略显狰狞姿态的伤痕重新显露出来。

胸口刚胡乱跑跳的节奏忽地就平缓了下来。

谢聿衡就这么紧紧锁定那处,眉心皱起,一张脸上,全是不加掩饰的心疼。

“怎么、怎么消不掉啊。”

谢聿衡一脸苦大仇深。

光看神情,很难让人不怀疑——

他是否,是遇到了个解决不掉的千古难题。

“你等着,下回来,我给你带祖父那儿最好的祛疤膏药来。”

舒意正收了帕子,打算进屋去将其清洗干净。

听闻谢聿衡的话,只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无大碍。”

却又在反应过来他的话后,顿下了转身离去的脚步,侧回,看向他。

谢聿衡的视线仍落在舒意的那条手臂上。

他见舒意久久不动作,疑惑地去找她的视线作确认。

“‘下次’?”

舒意歪了歪脑袋,嗓音沾染了月色的清冷,似是要融进这夜色。

“下次是什么时候?”

这一问,可是真的问倒了谢聿衡。

他嘴巴微张,明明想说的话,都在嘴边排着队,就等着少年在这明净的夜间,将心事诉说。

“话”到临头,那些于平日里随着呼吸疯涨,光是谢聿衡自己想想,都能够将他的胸口给烧得滚烫的情愫;

在此刻,却全都被封进了绣花枕头里。

真诚热烈,却被掩得严严实实,丝毫不露。

舒意迟迟等不来对方的回答,只这么投去目光,四目交换。

只见舒意歪头一笑,她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向着谢聿衡大大跨进一步。

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半指宽。

舒意的眉眼,正好到谢聿衡的嘴边。

只要他稍稍倾身——

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双唇就能够贴上那片光洁。

天人交战,胸口那处又重新开始无规律地凶猛撞击着胸膛。

谢聿衡只觉气息不畅,心跳已经快要撞破一个口子,将窘态全部展现给面前的舒意看。

画面随着心神一同被搅动得混乱一片。

清风明月,拂过衣边。

舒意抬手,将谢聿衡脑袋后那根隐进月色中的枯草从他发间摘除。

她后退半步去。

谢聿衡只觉先前差点膨胀到爆炸的胸腔在瞬间,涌进新鲜的空气。

见谢聿衡视线投落在地,又时不时快速看她一眼,舒意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

最后,还不忘抬起手,对他扬了扬双指捏着的那根枯草。

“呆头鹅。”

她笑得抿起唇来,用手背虚虚遮住,

“下次来见我时,可以不用那么着急。”

说完,舒意回身向屋里走去。

行至半道,又重新折返回几步。

晚风路过,二人几步开外的画面,被定格在这疏朗的月色下。

目光无声相对,遮不住心底那已经压抑不住、正向外蹦出的雀跃。

无声胜有声。

“我去收拾一下。”

舒意说,

“你在这儿等我。”

顿了顿,朝着仿佛被石化在院中的谢聿衡皱了皱鼻,

“你——莫要乱跑。”

* * *

街道上目光所及之处,皆被一盏盏形状各异的花灯给点缀得亮如白昼。

灯火辉煌,灯影摇曳。

路上三两结伴成群的百姓们,顾不得夜色渐深,仍流连忘返。

前些时日那场先斩后奏的“私奔”,也算是闹得附近一带,人尽皆知。

今日带着舒意翻墙溜走前,谢聿衡不忘,给舒意带上了那特意为她准备的面纱。

先前的舒意,只觉自己在一眼看得到尽头的世界中,了无生气。

更别提,于这些节日时分,来一起参与这场欢欣。

身旁或是打闹娇嗔的年轻男女,或是家仆成群、带着帷帽的闺中小姐,或是年岁参差的几口之家——

舒意满是新奇地看看路人,又看看街边摊贩的各类商品。

谢聿衡一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抬起,将舒意归纳进一方不被路人碰撞的天地;

一边,还要装作不经意地闲散接话。

实则,所有的注意力,连带着余光视线,都粘连在舒意的身上。

见她这般高兴,谢聿衡也不知不觉,一并沾染上明亮。

舒意抬着头,兴致盎然地观赏着一盏盏垂挂于路边,作装饰用的花灯,

“看不出来,你还挺招人喜欢。”

谢聿衡始料未及。

那全身心都扑向舒意的神思还未来得及归位,怔楞着、本能地应舒意一声:

“嗯?”

“面纱啊。”

舒意指了指自己带着的面纱,收回视线,去看身旁的谢聿衡。

“你这是问哪个姑娘借的?”

谢聿衡脑子发直,下意识脱口而出,

“这是专门给你买的。”

话音落下,就见舒意笑得眉眼弯弯,

“原来如此——今夜要带我‘翻墙’这事,谢公子是‘预谋’了多久?”

二人不约而同放缓了脚步。

谢聿衡虚虚围拢着舒意的手臂稍稍落下,又抬起;

余光里,舒意垂落在身侧的手微晃,谢聿衡抬起的那只手也随之收紧又松开。

最终,还是只维持了现状。

谢聿衡带着舒意走走停停。

待到四下几近看不到旁人,舒意这才发现,已临近小城门处。

今夜的人流量,大都聚集在正城门连接的闹市口处;

这样的对比下,已经闭上了的小城门处,空旷得像是两个世界。

舒意跟着谢聿衡向不远处的古树方向走去。

古树后方,马儿正乖乖于原地待命。

谢聿衡抬起手臂,示意舒意先上马,却在这时,从拐角处出现一提灯中年男子。

“张伯。”

谢聿衡于第一时间转过头去,

“多谢。”

张伯满是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从腰间抓出一串撞得叮铃作响的钥匙。

小城门无声打开,谢聿衡翻身利落上马。

他拥着怀中的舒意,笑着再次同张伯致谢;

张伯却是“诶——”一声,随后大约是想到了前阵子的那场闹剧,抬高了手中的油灯,借着零星的光,看了看舒意。

“怪不得——你小子。”

张伯一副过来人的模样,点了点头,

“可不许欺负了人家,记得早些把人给送回去。”

说完,也不等谢聿衡和舒意作何反应,只哼唱着小曲,借着手中那盏昏暗的油灯,回到今夜应该值班的原位。

马蹄扬起,踏碎一地星辰。

待到视线从黑暗中走出,重归清晰,舒意的面前,是一汪清澈的湖泊。

谢聿衡先翻身下马,随后不等舒意伸手,便将她托抱而下。

托抱下舒意的手并未离开,而是直接用手心包裹住了她的。

就这样,舒意呆钝地任由谢聿衡牵着她,向着波光粼粼的湖边走去。

湖水撞击上岸边,带着心跳也一并撞向不见形的壁垒。

舒意回过神来,想要稍稍调转下被握着那手的角度;

谢聿衡却猛地收紧,下了力道,不容舒意抗拒。

她失笑,随着谢聿衡的力道,侧转过身。

二人就这么面对面,手牵手,一根细弦横亘在半臂宽的距离间,紧绷到极致。

“舒意。”

谢聿衡开口,手心随着话音收紧又放松。

他低头,看向脸上全然没有抗拒之色的舒意,心口那呼之欲出的笃定已经快随着心跳,一并炸开。

“柳舒意。”

舒意纠正他。

谢聿衡眼睛亮晶晶,像是没听到,只傻笑着重复:

“舒意。”

他深吸一口气,心中下了决定,伸出另一只手去,牵起舒意垂落在身侧的那只手。

“你是我的舒意,不是柳家的舒意。”

他双手紧紧攥着她的。

此刻,山河褪色,珍宝无光。

谢聿衡神色认真,

“认识你前,我只有这么一片‘宝物’。”

他拉起舒意一手,放置在自己胸口的位置。

“但是,在认识你后,我才知,原来浩荡山河,都抵不过——此处的你。”

舒意摊开掌心,隔着衣衫,感受下方那规律的脉动。

风吹散乌云,夜色沉沉。

水面泛起涟漪,枝影斑驳。

明明是被双手紧紧抓住的真切,是从未有过的幸福。

舒意,却只想哭。

她知道,本不该如此,但是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一遍又一遍地诱着她——

真真假假又如何?

舒意,只有抓住此刻当下,才是独属于你的。

天上星星藏起,全都落入月色下那双杏眸中。

舒意翻转掌心,将手掌与谢聿衡十指紧扣。

只觉谢聿衡猛地一僵,脸上全是欣喜若狂前的恍若梦境。

舒意将二人间,那根早已紧绷到了极致的细弦给扯断,额头轻点在谢聿衡的肩膀处。

“谢聿衡……”

她闭上眼,轻声唤他,

“你一定不能……忘了我。”

等着舒意的,是谢聿衡那炙热到要将她融进怀中的拥抱,以及——

脑海里,那声突兀发出的、尖锐且刺耳的警报。

[ 警告!警告!警告!]

[ 攻略对象错误!剧情偏离!请尽快回归主线!请尽快回归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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