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了吗？”谢元戈一路驱车赶回来，带着浓重的疲倦和一身冷气。
“没有。到现在一句话不说。也不知道他是谁，干什么的。”白齐可谓是用尽手段，心理暗示也好，淳淳善诱也好，对方就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一声不吱。看起来满脸焦虑 ，还在不停的抖腿，弄的桌子发出不堪顶撞的摩擦声。
一叫他就在那里玩弄手上的表，偶尔屈尊降贵抬眼看看对面。
谢元戈叹气，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他昂起头，重新审视对面的男人。
男人目光锐利，嘴唇紧抿着。身子又高又大，蜷在椅子上看起来有几分可怜。面相打眼看过去，就是正气凛然。但是这人正用他那正气的脸做出惊慌和躲闪的表情。看向谢元戈的时候，甚至抖紧张的搓手。这让他整个人挫败起来，打架弄的灰土还粘在脸上，狼狈不堪。
谢元戈觉得他给人的感觉和气质有点违和，但是对方那生疏的拳脚动作又清晰明了的表明他并没有接受过系统的训练。
“叫什么名字？做什么工作？为什么去第二城区？见过胡杰吗？”谢元戈站起身，把手撑在桌子上，提出一连串咄咄逼人的问题。
“没用的…”白齐仰倒在椅子靠背上，把灯光调的亮了些。
“王伐。”男人开口，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声线平稳极了。
“征伐的伐。”他顿了顿，补充道。
白齐控制开关的手定在半空，惊讶的看向他的好搭档。
“怎么回事…他认识你？”白齐狐疑的向王伐看过去，对方敛眉，又一次低头看他那块古老的走针手表。
“开什么玩笑？”他和这位王伐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别说认识，脸都没见过。
谢元戈坐直了身子，对方开口了总是有些突破的，至少是愿意交流的。
“那你去第二城区做什么了？和胡杰什么关系？”谢元戈又问了一遍。王伐没回答，只是用黑黝黝的瞳仁看着他。
“不要再去第二城区，也不要再追问胡杰的事情。”他正色起来，之前那些慌张无措全都消失了，隐没在脸上的皮肉下。沉稳、有力，这样的气质不知怎的，谢元戈反倒觉得顺眼多了。好像他就该是这样，镇定自若，运筹帷幄。
他仰靠在椅背上，一个嫌疑人倒还指导上自己了。谢元戈摇头，刚想质问两句，王伐忽然张口：
“当真不记得我了吗？”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嘴唇在开合。谢元戈头皮一颤，他在说唇语，而自己恰好看得懂。王伐沉默的看着他，表情有些心酸和无奈。
什么意思？难道他们彼此真的认识吗？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门就被人莽莽撞撞打开了。玻璃门回弹在后墙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四处乱窜。
“啊呀同志…这人我就先带走了。”一个头发乱七八糟像鸟巢一样的男人闯了进来。白齐莫名其妙向后看，他还在回味刚才王伐说的什么话。
谢元戈更是不悦有人打断自己的思路，他向后一打量。一个男人尴尬的扶着眼镜，白衬衫松松垮垮穿在身上，看起来邋里邋遢的。谢元戈视线往下看，男人穿了个过膝的大裤衩子，真是要多不伦不类有多不伦不类。
“唉唉？！老局长同意了的。”他一看见谢元戈皱眉，连忙后退几步，把老局长搬出来了。
“这…。”白齐脸色更凝重了。先不说老局长的事，就说这人身份都不明白就能闯进来，到底是背后有人…还是？
谢元戈反倒松了一口气。他们把人扣在这不放也不是个事。要是对方咬死不知道、不说，或者是看到没人误入。他们拿他也没有办法。那一片房子都没人，没有监控。
“请便吧。”他僵硬的微笑着，事情没整明白人就跑了。脸色看起来好像刚从工厂生产出来的机器人，面部系统都没有调试好。
“多谢了，谢先生……不不不…谢同志！”鸟窝男点头哈腰的致谢。王伐整了整衣服，也把手伸出来。
谢元戈不想拂了面子，也不愿意让老局长为难。还是伸手和他握在一起。
“！”掌心里被纸片粗粝的边缘摩擦，粗糙的触感传到大脑，激的他后背冷汗直冒。
谢元戈明显的呆愣住了。
什么时候对方把纸条拿出来的？又是怎么躲过这些人的眼睛交到自己手里的？他到底是谁，想做什么？为什么把纸条给了自己？谢元戈感到脑海里的谜团越滚越大，思路越来越模糊。
思绪流转的很快，但是现实里也就呆了几秒。他回过神，用力握了握对方的手。
“再会。”沉默看着男人扯住王伐的袖子，一前一后的穿越玻璃门，身影消失不见。
“唉…别太在意了，这两天老局长心里烦，可能实在是没精力弄这些了，咱们时间紧迫，老局长可能是想把精力放在重要的地方。”记录的同事热切的搭上谢元戈后背，宽慰道。
“没事！你也忙你的，谢了啊兄弟。”谢元戈拍拍对方后背，扯起一个笑容。
白齐闻声也过来了，他的表情看起来没有谢元戈这么乐观。
“我觉得…这事不太对劲。”
“说说看？”谢元戈拉过他肩膀站在拐角。
“一开始他看表的时候我没觉得有什么，我还以为是他太紧张了…毕竟到这来的谁能不紧张。但是后来，他再看表好像是在等人。我当时还不明白，直到那男人进来。”
“而且…”白齐狠戾的咬了下下唇。
“而且你怀疑他之前装作那副紧张的样子，以及看似粗糙的拳脚都是在误导我们。”谢元戈帮他补充了后半句。
“我当时看他的表现就觉着违和…但是没想到他藏的这么好。”
白齐点头。
“不管怎样…到时候让信息部的小柳他们交叉比对一下吧。”
谢元戈赞同，此时他们对事情基本的判断都没有，不能冒进接着去查了。
一路上紧攥着纸条，谢元戈走到座位上。他小心翼翼的查看，确保没人看见，才慢慢把纸条铺开在手心里。
汗水浸湿了一角，字迹的末端已经模糊了。上面工工整整一行字。
“繁星、胡杨、天文、油彩。”
轻轻摩挲纸片，谢元戈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那些四散在脑海里的记忆碎片彼此串联、拼接，形成独属于谢元戈自己的成长链条。
十几岁的孩子是怎么一边学习一边照顾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妹妹？谢妍不知道，但是谢元戈知道。在那个□□还经久不衰的年代，王伐不叫这个名字，他叫“日月湾”，是网上认识的网友。
他们是如何……熟络起来的，谢元戈已然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在那最困难的时候，日月湾帮助他良多。说是帮助，其实应该算资助。日月湾每年都会给他们家里汇款，不要欠条，也不需要还钱。他们之间像兄弟般畅聊，又像父母子女般互相扶持。直到谢元戈十八岁生日那天，日月湾为他汇了一万元就再也不见了。他删除了谢元戈的联系方式，拉黑了他的账号。
那以后，谢元戈不断试图去寻找他，大学四年，工作许多年，时间久的他的意愿越来越微弱。心里总有声音在问他“找不到了，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没必要再坚持了，过自己的生活吧。”
“繁星、胡杨、天文、油彩。”是日月湾的个性签名。日月湾的离开，就好像是蝴蝶在草尖上微微停留一瞬，想离开便走了，何必通知小草知道呢？
谢元戈把脸埋在掌心里，忽然间释然了。找了这么多年的人终于水落石出了，或许真的是另有隐情，或许他们相隔的这些年并没有想象中的物是人非。
成长就是一边拾起，一般舍弃。
而自己走到如今还剩下什么东西呢？谢元戈趴在桌子上，有些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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