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来人禀报完有关于檀时异的事后，为此一直等侯许久的裴寂辰这才将手从桌子上拿开。
那本未曾翻页的书所维持的姿态也终于被打破，一根修长好看的手指带着漫不经心的速度，慢慢将其合上。
见摄政王起身，屋内屋外的人，顿时变得战战兢兢。
唯恐摄政王怒火冲天之后杀人。
毕竟那些碗来历珍贵。
然而与众人猜想不同的是，裴寂辰脸上并未布上一丝乌云，也见不到一丝动怒的气息。
那表情反而像是……就是在等这个时刻。
裴寂辰屏退众人之后，一人独自出现在昏黄的路口。他还未踏入门内，就见到檀时异哭丧着一张脸蹲在地上，正挑挑拣拣试图多找出几个，还不算破损的太厉害的碗。
系统第一个察觉到大反派的到来，作为一个忠心的狗腿子，立马飞到檀时异耳边通风报信。
檀时异手上的动作一顿，抬头朝门外看去。
果真见到那里有一道身影。
裴寂辰与他对视一眼，才将慢悠悠的目光落到地上，满屋狼藉被那道悠闲的视线收入眼底，“这次，打算怎么赔。”
语气清闲，似乎并未动怒。
檀时异吞下一口口水，犹豫着开口，“你是要心还是要肝？或者是心肝肺都要啊？”
他这话问的毫无眉头，但裴寂辰跟他相处过一段时日，对他的脑子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几乎立刻便理解了对方心中所想。
檀时异分明是觉得裴寂辰会为了几个破碗挖他的器官去卖。
一想到这点，裴寂辰原本没有的怒气，也微微显示出来。
“你觉得自己那点肉很值钱？”
檀时异身体很明显一颤，心想裴寂辰怎么突然这么凶，自己也没说什么犯蠢不要脸的话啊。
檀公子当下不禁感到委屈。
“就是知道我身上东西不值钱，所以才问你需要多少，好给你补差价啊。”
“……”
裴寂辰脑门一黑，“你想怎么补，除了你那点稍微够得上人眼的器官，全身上下，你还有什么能够兑钱？”
檀时异很久未领会过裴寂辰那跟浸了毒似的嘴。
一朝领会，心脏如被针头扎了几针似的，又惊又麻。
他呆呆蹲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满眼茫然无措。
裴寂辰本欲再刺他几句，但瞧他如此模样，便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莫名怒火，再不发一言。
差不多半柱香过去，系统两边的翅膀要震麻了，房间沉默的气氛才被檀时异打破，“除了我的器官有点值钱，我身上好像确实没什么值得让人觊觎的东西。虽然我不是故意的，但是不小心砸碎你的东西，实在是对不起啊。”
裴寂辰嘴角掀起嘲讽，依旧不饶人，“道歉有用？”
檀时异低下头，手指不停抓弄自己的衣角，越发局促不安，“没有用……所以我……对不起……”
“然后？”裴寂辰居高临下望着他，“檀时异，因为你什么都没有，所以本王府中的损失就可以忽略不计？”
对方如此依依不饶，咄咄逼人，看得系统在一边也心惊胆战，恨不得拔翅飞统，再也不要留在这个窒息的空间。
救命！大反派简直恐怖如斯。
难怪会被判定为反派。
哎，不对啊，大反派又看不见我，我怕什么？
系统突然反应过来，心中便有了底气，当即昂首挺胸，支棱起气势来。
跟只耀武扬威的老虎一样，就差冲上前去帮宿主冲锋陷阵了。
檀时异被说的越来越尴尬，脸也不禁涨红。
裴寂辰如此直白的话朝他劈天盖地砸来，羞愧的他是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了。
因为檀时异也知道自己很不要脸。
裴寂辰碰到他，好像确实有点倒霉。
本来人摄政王是听从师父安排，好心安葬檀时异，让其不至于落到一个无人收尸，曝尸荒野的凄凉下场。结果没想到檀时异竟然会死而复生，期间还引起天地异象砸到颖王府，导致院子里破的破，损的损。
裴寂辰后来为了减少损失，便让他留在府中打工还债。
现在可好了，之前破坏的东西还没赔完，又有新的损失出现。
连府里吃饭的碗，也被檀时异这个败家玩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打破完了。
也不怪裴寂辰会生气。
一想到这个，檀时异就忏愧到不敢跟人对峙一句话。
自从两人意见不和，争吵过后，裴寂辰看到檀时异就忍不住刺他几句。
似乎檀时异不好过，他就好受几分。
你不是要去裴止身边当谋臣吗？
你不是要靠近皇权吗？
你不是不听本王的话，非要卷进漩涡中吗？
那好，本王倒要看看，你所想所求，是如何弃你如敝履的。
就像当初檀时异野蛮地闯入他的视线，固执跟他搭话，最后又为了权利抽身，头也不回地离开木归阁 。
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只剩他一个人被抛弃在原地。
他的沉沦，他的痛苦，都要那人一一品尝一遍。
裴寂辰一直是这样想的。
但每次见到檀时异神情低落萎靡，他心里却没有一点畅快。
甚至隐隐约约感到不舒服。
然而下一次再见时，又总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仍旧会用言语，不厌其烦地去扎那人，刺那人。
仿佛两人都要鲜血淋漓，才肯善罢甘休。
裴寂辰踏入门槛，站到檀时异不远处，说出口的声音不高不低。
“两个选择。”
檀时异闻声抬起头来看他。
“一，你去檀府求人赎你，二，”说到这里，裴寂辰骤然停下，目光再次落到檀时异身上，“生生世世，做本王的奴隶。”
彻底丢弃权利，臣服在他脚下。
檀时异本来还以为会听到什么惨绝人寰的条件。
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轻飘飘的……要求。
暂且不谈世上是否真的存在轮回。
即使有，檀时异一个任人宰割的鬼魂去到孟婆桥边，哪怕记得答应过裴寂辰给人生生世世当奴隶，桥上等着灌他孟婆汤的人也不会惯着他留下记忆吧？
裴寂辰到底是有多讨厌自己，才会想出这么一出？
系统转着脑袋，没弄明白大反派到底要做啥。
裴寂辰等的快要失去耐心，“两个选择，需要思考这么长时间？檀时异，本王耐心有限，劝你识趣点，不要让本王等太久。”
“那，我选第二个？”檀时异试探性问询一下。
裴寂辰并未感到惊讶，檀府已经没落，哪怕檀时异现在选择了第一个选项，到时候去到檀府门外吃了闭门羹，还是会调转头回来再选一次。
檀时异不是想往上爬吗？他偏要生生世世将对方踩在脚下。
功名利禄，是裴寂辰最不稀罕的东西，可檀时异喜欢，所以裴寂辰就要自己得到，然后让檀时异落空。
裴寂辰垂眸望向还坐着不动的人，“既然做了本王的奴隶，那现在就去给本王打好洗脚水。”
“啊？”檀时异还在想事情，所以反应有点慢，等意识到裴寂辰说的话后才站起来，“好的。”
回答的很是乖巧，一点反抗意识也没有。
像是根本没有听懂裴寂辰要他做什么一样。
摄政王用一双令人胆寒的眼眸扫视檀时异的表情，确认没有在对方脸上看见一丝难堪，方才不乐意收回视线，率先转身离开。
檀时异，本王倒是要看看你还能忍多久。
你不是想要权利地位吗？那本王偏要你做最下等的人。
系统寸步不离地跟着檀时异出门，一路上都还在为宿主打抱不平。
“这个大反派怎么能这样？你一个檀府公子，向来身份尊贵，哪能干替人洗脚的事？！”
大反派做的实在是太过分了。
檀时异自己却没有这样觉得。
在他眼里，只要是干活，干什么都没区别，反正都是要干的。
洗碗也是干活，洗脚也是干活，碗都洗了，那就不在乎洗不洗脚了。
系统搁一边愤愤不平，却见自家宿主神情悠然自得，半点不为即将到来的洗脚屈辱而感到愤怒，于是心里更气了。
“宿主啊，你能不能长点心气啊？我们是来拯救世界的，不是等着让别人来拯救我们的！”
再这样下去，系统认为，下一个死在大反派手中的人，不会是别人，只会是半点斗志没有的自家宿主。
裴寂辰如此折磨檀时异，檀时异都没有生气。若是被欺辱习惯了，岂不是会更习以为常？
系统可不想看见檀时异以后跟这个世界的人一样，对大反派的所作所为，既不敢也怒不敢言。
见小东西如此担心自己，檀时异心中微微动容几分，“没关系的，别太挂心。”
系统撅起嘴，满脸委屈。
有关系的，怎么会没有关系？
你可是我的第一任宿主啊，要是成绩太差，我回去以后，如何在系统界抬得起头？
然而檀时异不是它肚子里的蛔虫，也不了解系统界的规则，所以自是不能理解它。
系统看着檀时异，高傲的头颅慢慢低下。
它如何也没想到，自己遇到的一个难关，竟是说服宿主愿意去拯救世界，而不是宿主在拯救世界中出现了危机。
难啊，太难了。
作为一只有志向的统，遇到一个失去追求的宿主，就像一匹好马遇到一个不会骑马的路人。
简直太浪费此生的才能了！
系统仰天长望，此刻升起一股强烈的悲怆感。
怀才不遇，原来这般难受。
檀时异知道眼前的小东西脑子稍微有点问题，所以它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的很多话都是过一遍，从未放在心上。
但是此刻看着小东西萎靡的表情，他心中到底还是不忍，犹豫再三道，“若是我能够找到帮助他人，阻止裴寂辰毁灭京城的办法，应当是不会袖手旁观的。所以，你不必太过忧虑难过。”
呜呜呜。
系统感动的热泪盈眶，又觉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自己太丢脸，便从身上拔下羽毛擦眼泪，口齿不清道，“树……组……哩太好了！”
呜呜呜呜。
是它以统统之心度宿主之腹了。
自己不是人，太不是人了。
檀时异这么好，自己怎么能够错怪他？
系统又陷入忏悔情绪中去。
檀时异见到这一幕，轻轻叹口气，摇了摇头，认为自己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这个小东西分明还是一个小孩子，情绪多变，思维跳跃，他一个成人，跟个孩子谈心做什么。
系统感动完，心情雀跃起来，展翅飞到屋顶。
“耶耶耶，拯救世界咯，我们要拯救世界咯。”
它一定要成为业绩最好的系统，让所有统统继续以自己为骄傲。
除了读书最多这个微不足道的优点，以后它会是整条系统街上，绩效最好，拯救世界最多，最勤奋，最聪明的系统。
有这么一只活宝在身边，檀时异自复活起便复杂至极的心情稍微好转。
这样的生活，好像也不是太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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