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饶早上醒来，一睁眼就看见晏予川坐在床头。
“醒啦？”
明饶揉着眼睛，“唔……”
“早餐还有十分钟到，”晏予川说，“先去洗漱吧。”
紧接着，他去套间里的咖啡机处接了杯刚煮好的咖啡，迅速一饮而尽，又接了第二杯。
连喝三杯后，他再接了一杯，按明饶的习惯加好了糖奶，正准备进卧室去找他，发现他正站在会客厅的茶几旁。
“我煮了咖啡，你要不要——”
话说到一半，他就噤了声，因为他发现明饶正低头看着烟灰缸，里面装满了烟头，少说也得有二十个。
晏予川缓缓走过去，“我——”
明饶抬起眼睛看他：“你是一晚上没睡吗？”
晏予川自知理亏，讨好地笑：“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什么礼物需要半夜准备？”明饶看着很不高兴，明显不买他的账，“白天准别不行吗？”
晏予川将马克杯放在茶几上，郑重其事地掸了掸睡裤上不存在的灰，嘴角拂过一丝神秘的笑，“你等等我。”
他的笔记本电脑就放在沙发上，快速敲击了一阵键盘后，出门去找自助打印机。
他的步伐越迈越快，几乎要腾空而起。他的心扑通扑通狂跳，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胸膛，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现在这□□的滋味，究竟是因为那三杯咖啡，还是一晚上的二十几支烟，或者是连续四个月每天最多三个小时的睡眠，又或者是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这很难单一归因，咖啡因，尼古丁，明饶——他的所有成瘾都得到了充分的满足。这种感觉太快乐了，就算下一秒死去也没有关系。
他真的可以死去的。晏予川欢快地想。
只不过，现在还不行。
他还要将生日礼物送给明饶。
晏予川回来时，手里拿着两份文件和两支笔。
他将文件摊在茶几上，明饶歪着脑袋，将标题的黑体字照本宣科地念了出来。
“基于机器学习的神经通路自动重巩固技术（MAP技术）专利转让协议，”明饶面色一凝，怔怔地眨了两下眼，缓缓抬头，“什么意思？”
“这是我手中最重要的专利成果，”晏予川掷地有声地道，“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明饶腾地站起来，打量着他的脸，“你疯了吗？这种东西是你说送就送的？你的公司不要了？！”
他知道MAP技术，当初希纳之所以没跟新洲谈成合作，正是因为晏予川不愿意出让这项专利，他知道晏予川有多么看中这个。
晏予川解释：“你放心，这项专利在我个人手里，和公司没有关系，协议也规定了，在专利权发生变更后，仍需无条件保证希纳的使用权。至于其他的处置权，以后都归你。”
“可是我拿这个来干什么？”
晏予川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一阵沉默后，轻声开口：“我知道，你看不上这个，但我现在也拿不出更好的了。”
明饶在他身边坐下，深深叹了口气，“我不是这个意——”
“明饶。”晏予川唤了他一声，面色凝重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中有种莫名的威慑力，让明饶悻悻然闭了嘴，乖乖地道了声：“嗯？”
“我知道，就算我再怎么努力，能给你的也远远比不上你本来就有的，”晏予川看了眼桌上烟灰缸，自嘲地笑了笑，声音变得更轻，“我配不上你，可能这辈子都配不上。”
明饶心里一紧，“晏予川……”
“你现在才二十岁，身边有那么多爱你的人，以后还会遇到更多人，他们都会比我好，比我有钱，也比我有趣。不知道哪一天，你会遇到一个你喜欢的人，到了那一天，我不知道我还能有什么理由，再约你出来过生日。”
“我也不奢求到了那时候你还会记得我，但我保证，以后每年你过生日，我都会把我最好的东西拿给你。”
“可能我现在能拿出的最好的，在你眼里都不值一提，但是我保证，以后会不一样的。”
“就像你眼前的这项专利，可能现在没办法给你带来什么，但是等到公司发展起来了，你能分到的就会越来越多，我赚一百块，就会给你一百块。等我以后能赚一千块，就会给你一千块。我保证，我给你的，永远是我的百分之百。”
“我会越来越好的，你……你相信我。给我五年时间，我一定在平城买一栋豪宅。”
“你要的话就收下，不要也随你处置，反正就是这样，”晏予川抬头，看着明饶的眼睛说，“不会变。”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晏予川开了门，从服务员手里接过早餐推车，回来时看见协议上已经签上了明饶的名字。
他心中一颗石头终于落地，将协议规规矩矩地收好。
早饭过后，晏予川开始换衣服，准备要出门，见明饶迟迟没有动作，他随口问：“今天想去哪里玩？”
明饶没说话，晏予川走到他身边。
其实晏予川并不想问，但最后还是不得不直面现实：“是有其他安排了吗？”
想来也是，今天毕竟是明饶的生日，他肯定早就有安排了。昨天是自己硬生生把他绑到平城来的，能够共度一晚，已经是他偷来的福气，现在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没关系，”晏予川尽量善解人意道，“我送你回去吧。”
明饶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晏予川脸上，忽然间，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后站了起来，双手拽着晏予川的胳膊，将他拉进了卧室。
晏予川仿佛突然化身一只温顺的巨型玩偶，任由明饶箍着他的胳膊，把他摁在床上，脱掉他的鞋子袜子，将他的双腿轻抬至床上，为他盖好被子。
接着，明饶在他身边躺下。
他本来是想，既然晏予川瘦了那么多，兴许他就能像晏予川抱他那样抱住晏予川。结果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只能勉强揽住他的肩膀，将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胳膊上。
明饶在他耳畔说：“睡吧。”
晏予川不解：“你干什么？”
明饶说：“我的安排。”
晏予川怔了怔：“你的安排就是睡觉？”
“嗯。”
“可今天是你的生日。”
“生日又怎么了？“那我的生日愿望就是好好睡一觉，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晏予川不禁轻笑出声，就像以前陪明饶睡午觉一样，将他拥进怀里，“睡吧。”
“你要和我一起睡。”
“嗯，我陪着你。”
明饶纠正：“不是，你要和我一起睡着才可以。”
晏予川的眼皮轻轻一跳。
“晏予川，”明饶稍稍支起身子，摸了摸他消瘦的颧骨，“你跟我说，你有多久没睡觉了？”
“我不困，”在明饶忧心忡忡的的注视下，晏予川不得不将态度摆得端正了些，“最近太忙了。”
“再忙也不能不睡觉啊，”明饶的手掌缓慢地抚摸着他后脑勺的头发，像是希望这样能帮助他入睡，声音也放得很轻，“都在忙什么啊？”
晏予川说：“赚钱。”
明饶手上保持着动作，他察觉到晏予川的神色已不如先前那般焦躁，心跳也逐渐趋于评和缓，这让他相信自己的做法奏效，便继续轻声细语和他说话：“那你赚了钱想拿来干什么呀？”
晏予川想了想说：“给你过生日。”
“我过生日也花不了那么多钱吧。”明饶笑了。
晏予川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问：“你喜欢吗，这个生日？”
明饶其实并不想为他破费过多，可面对着晏予川充满希冀的眼神，让他怎么也硬不下心来说“不喜欢”，他只好点了点头。
“明年会更好的，”晏予川嘴角绽开笑容，因为疲惫而有些虚弱，“每年都会更好。”
明饶心里越发柔软，没忍住和他贴得更近了些，“那除了过生日呢？你赚了钱，都不想给自己买点什么吗？”
思索片刻后，晏予川说：“想买直升机。”
“直升机？”明饶失笑，“为什么？难道不该先买房买车吗？”
“因为，”晏予川的脸庞被睡意氤氲得柔和，仿佛卸下了所有防备，心里、眼里，都只装了明饶一个人，“不想只有今天是我的。”
“……”
明饶听见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
“想一直是我的，”晏予川细声呢喃，比梦呓还要轻，“永远是我的……”
他的话音减弱，紧接着，彻底合上了眼帘。
之后的四个月，乃至未来漫长的五年里，明饶会无数次痛苦地回想这次生日和这个清晨。
他想他应该在走之前，再对晏予川说些什么的。
他想他应该向晏予川保证，他不会忘记他的——二十岁，五十岁，七十岁，一百岁，不管他以后会遇到多少人，晏予川都会是他唯一喜欢的那个。
或许，如果他那样做了，晏予川就不会选择忘记他。
而当时的明饶却被年轻气盛的骄傲冲昏了头脑，总是天真地以为他们还有很长的未来、很多个相拥而眠的早晨。那些没矫正的误解也好，没剖白的心意也好，没有什么是来不及的。
于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看着晏予川的睡颜，在他微皱的眉心落下一个轻浅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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