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草低，星垂四野，漫行其间，如游在天。
早在傍晚出发那会儿，他们就没有打算再回那个西陲小镇了，因此在离开那片夜光草场后，他们直接踏上了下一段旅途。
一行四人走在夜色中，聊起了接下来的行程。
秋尚衡：“我们现在是在七星洲，要去云仙洲就必须得过沉川，七星洲南岸线绵长，共起有三座桥，其中只有最西边的星云桥直接是通往云仙洲的，所以我们要往春芳城去，那里是星云桥的北桥口。”
整个七星洲大致为东西横陈分布，以沉川第一支为界，分别与云仙洲和关洲隔水相望。如若将七星洲南岸四分，差不多能算是一分对云仙，三分对关洲，因而三座沉川桥中，只有一座是连接云仙洲北岸的，另外两座都通向关洲。
越灵犀听罢，有些不明白：“这意思是只能走桥吗？修士不能直接越过去？”
虽说碍于路数限制，适用于长距和走速的“飞行”的确少有修士能掌握，但短时间的“浮空”却是修士到一定阶段后都会习得的身法，用以飘渡一段水面应是绰绰有余。
她会有此疑问也是当然，在有生境的中原大地上，也有像横江这样河道宽阔的水系流经，沿岸也多见架桥，但那都是给老百姓走的，修士过河基本全靠飘。
然而这里是万象境，沉川之所以叫做“沉川”，自有它的道理。
秋尚衡：“走桥是最稳妥的，因为沉川比较特殊，沉川河道的上空时常会有涡旋的灵流，修士不仅无法很好地维持浮空，还非常容易被吸拽下去，而且人一旦掉进沉川少有能及时脱身的，大都很快就会被卷携着沉下水面，可以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其实，整个万象境内的灵气都不算稳定，秋尚衡在有生境生活了许多年，如今重游旧地感受又要更深刻一些。有生境的自然灵气分布变化都是和缓的，像一潭静水，很少起波澜，相较之下万象境的灵气分布则几乎称得上变幻莫测，沉川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除此之外更有异常聚集的灵气团每几百年游走更替，由此造就了一个又一个引得争端无数的“秘境”和“福地”。
玉十九注意到他话里还有余地：“你说最稳妥，那就是还有别的选择吧？”
秋尚衡点了点头：“是有，除了走桥，还有两种情况可以直接渡沉川，只是都有一定的风险，一种是能够‘飞行’的修士，‘飞行’不像‘浮空’，在速度和方向上有更强的可控性，因此这类修士他们可以快速突破沉川灵流，从而将沉川吸力的威胁降到最低；另一种就是身无灵气的人，比如寻常百姓，因为沉川最危险的吸力对他们完全不起作用，甚至都可以直接渡船乃至凫水而过，只不过由于沉川本身就水流湍急，也少有人真会这么做。”
倘若综合考虑这三种方法，勉勉强强他们都有资格一试，其中走桥自是不必多说，有脚就能过；要说飞行，越灵犀可凝灵成翼，沈叹可人剑合一，都是至速的不二法门；甚至就连渡船，既然豁免沉川威胁的关键条件是身无灵气，那么他们作为有生境修士，完全能满足这一点。
而他们最终达成统一意见，选择要往春芳城去走星云桥，除了时间富余以及出于安全性考虑之外，最有说服力的一个理由果然还是……
“听闻春芳城是一座藤花之城，甚至城墙的一部分就是直接由一株上万年的老藤枝构成的，而且城里的衣食住行都离不开藤花，非常有特色，是万象境有名的三大花城之一……”
秋尚衡极力推荐，他以前虽然到访过云仙洲，却都是从澜洲过去的，后来往有生境去的时候也是走的途径关洲的东线，因此对于这座位于春洲西地的花城属实是久仰大名未能亲见。
听他语气期待，越灵犀笑道：“你要这么说，那确实是必须得去看一趟不可了。”
秋尚衡说起之前见闻：“我昨天在镇上买的花球酥，你们都说好吃的那个，里面的紫色花瓣用的就是藤花，听店老板说他们店里藤枝还是专程从春芳城的古藤那里迁接过来的，那原本就是春芳城里一种有名的特色点心……”
落后几步的玉十九听两人讨论起藤花还可能衍生出什么用处，忽觉身后草行之声某一刻戛然止顿，是走在最后的剑修停下了脚步。
自出了那草场后，沈叹兴奋劲儿一过，就又变回了原先懒散的神态，一路上几乎没怎么发言过，这会儿却不知怎么站定在原地。
见他神色有异，玉十九便也跟着停步。
剑修沉默回头，皱眉望去，他视线放得很远，目光却落在虚空，似乎在分辨什么。
玉十九循着眺望过去，远处夜色如常。
沈叹神色微肃，四下里灵气正隐约微妙地波动，传递着不知名处的一种濒临极限的刀剑嗡鸣，他的感觉不会错，这是高手绝境之招的征象。
此时此刻，就在这方圆百里内的某一个地方，应是有一场险象已现的生死之战。
然而这其实也并非什么稀奇事，毕竟这是修界，中正平和如有生境，尚且不乏逞凶斗狠之人，更不要说是这生杀寂烈的万象境。
前方越灵犀遥遥喊过来：“嘿，你们两个怎么不走了？”
玉十九向她挥了挥手作为回应，转头看向剑修，心知他应是发现了什么，询问道：“在意？要去吗？”
沈叹原本还有些挂心，但想到此处不是长寰宗的辖地范围，麻烦事也轮不到他插手，便又松下眉头。
“没事，走吧。”
夜风拂野，两人追上了前面同伴的脚步。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站上了一个山坡，稍作休息。
时间正好，玉十九走远几步寻到处空地，摆开架势，开始了每日惯例的晨拳。
小布昨晚算是被秋尚衡抱着睡了一路，这会儿精神抖擞，早窜去了草丛里扒泥刨草。秋尚衡原先是跟着小狗走了两步，没多会儿在草丛里发现几种眼熟的野菇，便弯下腰仔细分辨了起来。
山坡上零星长着几棵白杨，沈叹倚着树干打起呵欠，远方天光微曦，恰逢一场日出。
越灵犀挑了块高度合适的大石头盘腿坐下，支着下巴看秋尚衡在那儿头也不抬不知忙活些什么，背景里日出东方的熹微晨光令她想起一件事来，正是百无聊赖之际，她朝旁边剑修搭话：“有一回中都灵秀会的时候，我听过一种说法，说整个有生境最美的日出，是在无心谷的云渺天光台。”
无心谷，无心宗本门所在地，位于中原江北近西州交界处，高山峡谷地貌，有“上可极峰拨云揽日，下可伏谷聆水逐风”之美誉。
沈叹原本在神游，这会儿听她出声，抬了抬眼道：“长寰宗有截云峰，所见必不逊色。”
日出之景意在盛大恢弘，因此最佳观赏所求无非是绝顶处独一份的视野开阔，他长寰宗临江起峰，昼观怒川归海，夜赏月涌江流，没道理输过旁人去。
其实只是习惯性找个话题闲聊的越灵犀：“……”
怎么好端端的就攀比起来了。
她“啧”了一声，这种时候能认怂？
执象宗大师姐扬了扬下巴：“执象宗亦有冠鹤山，山顶有寻光塔，日出东望见水天双日，日落西望有九曲回光，岂非天工造化独一份！”
秋尚衡提着衣摆走过来，只听见个话尾，便问：“你们在说什么？”
在计较哪家的日出景色更好看……
有些事做的时候不觉得，真要说起才发现多少有些幼稚，越灵犀面不改色换了话题：“你怀里的是什么？”
秋尚衡给她看自己的收获，：“地灵菇，算是灵植的一种，这种菇味道非常鲜美，不管是烤着吃还是煮汤都很好吃。”
越灵犀凑过去瞧了瞧，那一小捧蘑菇清一色的伞盖膨胀，颜色蓝中带绿，看着实在不像是能吃的东西。
沈叹客观点评：“这看起来像毒蘑菇。”
秋尚衡为它正名：“你不要看颜色奇怪，万象境很多植物属于灵植，都是灵气滋养程度越高就颜色越鲜艳的，并不是毒素的缘故。”
这一点就跟有生境很不一样，所谓灵植是泛指所有本身能吸纳蕴含灵气的植物，在万象境，修士可以通过食用这种灵植来获得其中的灵气，然而有生境内甚至都没有“灵植”这一概念，比起万象境内许多生物的光怪陆离，有生境内的一切都显得正常而普通，莫说是灵植了，就连昨夜所见的那种夜光草，他也不曾在有生境内听说过，可见两境虽毗邻接壤，实则冥冥中有着莫大的差异。
听他说这蘑菇含灵气，越灵犀便来了兴趣，她正打算到下一个城镇再给小布做些口粮，如果能加点这种蘑菇进去，也能算是一种灵养了。
她这么想着，余光去寻小狗踪迹，忽而惊觉草地四处都不见动静，扬声喊过后也没有任何反应。
她的声音引来了不远处玉十九的注意，知道是小黑狗不知跑去了哪里，四人便分散开来寻找。
最终，玉十九在一块石头附近听见了微弱的小狗叫声，伏下身去看，才发现那石头底下有个小小的土洞被杂草遮盖着，而声音正是从那里面发出来的。
这一发现让几人都围了过来，洞口不大，想来是小黑狗不小心踩空了掉进去的，听小布在里头呜咽着，越灵犀凑在那洞口探手进去，却发现那洞比她以为的要深得多，胳膊伸到底也没能触壁，急得她恨不得自己会缩骨功钻进去，沈叹原本想拔剑揭了这一层泥土，又怕伤到小狗，而秋尚衡已经捋起袖子准备上手挖开洞口。
玉十九绕着石头走了一圈，仔细看了被草掩盖的部分，这石头大概有个半人高，形状扁圆像个石台，而小狗掉下去的洞口就在这石头边缘半压着。
见三人就局促在那么丁点大的地方商量对策，这大石头挤占着位置难免显得碍事，玉十九想了想，双手扶住石头，举重若轻将之搬起，又轻描淡往旁边一放，沈叹原本正撑手在石头上借力，石头冷不丁动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为此还险险踉跄了一步。
玉十九拍去手上浮灰，意外发现原来那小土洞只是冰山一角，实际上是一个狭圆的洞口被石头挡了九成九。
看来出门在外是要点运气的，这可不正是歪打正着。
她满意点头，一抬眼发现那三人或伏地或捋袖或提剑，此时皆不约而同看过来，表情茫然，目瞪口呆。
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回神，玉十九指着地上偌大的坑洞道：“直接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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