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纸车之祸3

太阳似乎很烈。

之所以用“似乎”,是因为瞿川和陈舟能看到黄得刺眼的油菜花、能看到田埂上实打实的影子,却感受不到暖意。

姚春和姚夏在前面打闹,笑声传扬在整个田地上空。可除此之外,再无声响,一个田地,居然连只鸟都看不见,更别说别的农民了。

氛围很奇怪。陈舟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瞿川一眼,瞿川原本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却在陈舟看过来时,朝他“友善”地挑了下眉。

陈舟咳出一声,扶了扶眼镜,说道:“瞿大人,您有没有发现,这里有点奇怪。”

“陈医生,”瞿川似乎有些好笑,“在别人的回忆里,你还期盼能和现实一样?记忆,当然是去除不重要的,记得重要的。”

陈舟说:“按照姚春平时看到的,田里应该都是人才对。可现在,就像她特意记得,田里没人耕作一样。”

“田里没人耕作?”瞿川摩擦着下巴,“可能,不是农忙季节?”

“农家五月无闲人,割了麦子又插秧,”陈舟说着俗语,指向田地,“可这里,麦子都要焉了,却依旧没人来收。好像整个地里,只有姚春姐弟在关心自家田。”

瞿川这才理解了陈舟的意思,“陈医生好歹也做了二三十年的人,那您说,这种情况,会是怎么回事?”

陈舟说道:“有很多种可能,但应该和姚春的变故有关。”

二人一边说,一边跟在姚春姐弟身后,顺着村子边缘往上走。村子不算大,姚春家住得很后面,走了许久,才终于停下脚步。

他们抬头一看,便愣在原地。

只见姚家的土墙上、旧门板上,被用红笔写了许多咒骂的话,什么“拆”、“去死”、“早晚杀了你们”……

有的是新的,有的已经有段时间了。

那些字明显被人用铲刀铲去了些,可又有更多的叠在上面。赤红明晃晃地刺在眼里。

姚春看到土墙上的字,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

姚夏赶紧跑到前面查看一番,对姚春说道:“姐,今天没新的。”

姚春叹口气,“进屋。”

陈舟看着那些字,问道:“他们家是结了什么仇吗?”

瞿川说:“走吧,进去看看。”

姚春家一眼可以望到头。一进门,手边有间黑乎乎的屋子,上面摆了个灶台;右边是一间土房,顶上有几片薄瓦,还铺了一层稻草;左边则凹下去一截,里面养了四头羊。不大的院子里,还有几只鸡在啄米。

姚春放下背箩,捞出把草来,在笼门面前“嘬”了几声,羊群立刻围了上去,争先恐后地吃起草来。

“阿春,回来了。”

一个老人从土房中走出,他杵着拐杖,双眼紧闭。姚春赶紧把手中的草丢到羊圈里,上前扶住老人,“爹,您怎么醒了?”

爹?瞿川微微张大眼睛。那老人满头白发,脸上和手上都是皱褶,而姚春,顶多二十出头。

姚春父亲顺着女儿的手臂,摸到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她父亲是个盲人。

“阿春,”姚父说道,“吴家人又来了……”

姚春一听,皱起眉来。她高声喊姚夏去抬饭,然后扶着父亲进了土屋。

瞿川和陈舟跟着进去。

里面很黑,旁边放着一张陷进去的沙发,墙上贴了几张褪色的老照片,墙皮都褪得差不多了,露出里面灰白的土墙。正对面是一个神龛,放了尊观世音菩萨像。

在人类的记忆中,瞿川没有五感,却好像能闻到老旧之气扑面而来。

父亲坐在沙发上,姚春则扯过室内唯一一把矮凳坐下,对父亲道:“爹,您说,他们今天又来干嘛来了?”

“还是那些老话,”父亲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悲伤,“让我们交出田地,说,今晚还不去村委会签字,就有我们好果子吃。”

姚春拍着父亲的手,“爹,吓着你了吧。没事,地在我们手上,难道吴家人还能强征不成?”

姚父说道:“他们现在不就是要强征吗?天天往家里仍牛粪,要不就是晚上放炮仗……唉,没完没了了真是。”

姚父似乎还不知道门外那一墙骂人的话。

姚春安慰道:”我查过了,他们是要征地给当官的盖别墅,国家说这是禁止的。我和姚夏已经写了举报信,明天一早,就送到市里去。我就不信,吴家一个村土恶霸,还能手眼通天到市里?等把他们制服,咱家就安宁了。”

姚父听着她的话,手抖起来,“真的?好,好,阿姚,果然是考上京师大的孩子,就是聪明!”

姚春低头笑了笑,“我去北京读完书,立刻把你和弟弟接到城里去住,再也不受这窝囊气。”

瞿川突然对陈舟低声道:“我想起来了,之前看她的档案,她没去上大学。”

好像一场勇制恶霸的好剧,却被预告了不好结局一般,让人泄气。

陈舟基本能推测出事情的走向了。他对瞿川解释道:“原来村里的土地都被征了,所以田里没人种地。而姚家应该是不愿卖地,门口才被写了那么多威胁话。”

瞿川刚想问些什么,就见姚春站起身,“奇怪了,叫阿夏拿饭来吃,怎么半天没动静?”

说着,她走到门口,却是一顿。

原本应该在灶房的姚夏却不见了踪影,姚春顺着后屋和灶房找了几圈,都找不到人。

她的脚步在正屋前停住,里面的姚父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姚春皱着眉,下意识地咬起手来,语气却平淡,“没事,爹,阿夏又不知道去哪耍了,我去找找他。”

姚父一听,忙站起身来,“阿夏不见了?”

姚春走上前,把父亲按回沙发里,说道:“爹,你放心,他也是十七岁的人了,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您坐着,我去找他。”

姚父连连点头。姚春扯过外套,朝门口跑去,又想起什么,转身跑到自己的屋子里,拿了封羊皮纸信踹在怀里。

瞿川看了一眼,上面写着:给小杨——你最爱的春子。

信封被胶带裹了好几圈。

姚春走到父亲面前蹲下,把信塞给他,一边说道:“爹,劳烦您跑一趟,去村邮寄处,帮我把这封信寄了。”

父亲拿过信,问道:“邮寄怕关门了,一定要今天去吗?”

“嗯,”姚春抬起头看着父亲,“这是我给好友小杨的,让她帮我填一下京大调查卷。调查卷明天就要收上去,所以今天一定得寄出去。我忙着去找阿夏,就劳烦爹您去一下。”

父亲杵着拐杖站起来,“行,闺女,那我去寄信。待会一起回来吃饭。”

“嗯。”姚春点头,说道:“你慢点,爹。”

等到老人出了门,背影消失不见后,姚春才收起满脸的笑,披上外套,朝村外的田埂走去。

瞿川和陈舟跟在她身后。瞿川发现,天色似乎更阴了。

才出村门口,姚春的脚步就停住了。

只见姚家那亩不大的田地前,几个男人拿着棍棒,正一下下地朝地上的人打着。

那人被打得缩成一团,用手护住头,小声啜泣,是姚夏。

姚春猛地握住拳头。

她全身明明都在发抖,却依旧往前走了几步,高声喝道:“你们干什么!”

几人听到声音,停下动作,转过头来看她。为首的男人年纪不大,头发应该是在村里的小店里烫过,是一种枯黄的颜色。

“姚春?”黄发男人朝她抬了下下巴,询问道。

“是我。”姚春说道,她语气颤抖,声音却不小,“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居然公然绑人打人,真把自己当土皇帝了!”

黄发男人笑了一下,“是啊,你爷爷我就是土皇帝。姚春,老子知道你们姚家你做主,你今天告诉我,这块地,你给还是不给?”

他说着,用棍子指了下正微微颤抖的姚夏。

姚春哼了一声,把双手背到身后,又往前走了几步,“你是隔壁村的吴光吧?”

吴光说道:“是老子。你要他妈废话真多,在多说一句,老子打你弟弟一棍子。”

姚春看了眼弟弟,背后的手紧紧地抠在一起。“你先放了我弟弟,你也不过是想要地嘛,弄出人命来可就不好了。”

“现在,”吴光说道,“滚回去拿地契。”

“你放了我弟弟。地契在我爹那儿,他要是不确定我俩的安危,不会拿出来的。”

吴光翻了个白眼,没有再说话,而是抬起棍子,又重重锤了姚夏几下。

姚夏只闷哼几声,却不哭不喊。姚春一看,忙跑上去要拦,却被吴光手下的人截住。

姚春急了,喊道:“吴光,你别打了,我去拿去拿就是了!”

吴光吐了口痰在姚夏脸上,才停下手,“小妮子,早点识相不多好。”说着,他朝旁边一人一摆手,“你和她去。”

那人点了下头,走到姚春身边。

陈舟和瞿川对视一眼,他们都看出来了,这个人,就是姚春那死了的丈夫,吴明。

吴明从刚刚打人的时候就没下重手,棍子高高抬起,轻轻落下。陈舟早就注意到他了。

吴明头发凌乱,脸上带着些高原红,他瞟了姚春一眼,说道:“走吧。”

不用走了,姚父不知何时,可能是得了其他村民的指点,已经磕磕碰碰地朝这边走来了。

姚夏先看到,急忙喊道:“爸,别过来!”

姚春回头,跑过去拦住姚父,说道:“爹,您怎么来了!我不是让您寄了信回家等吗?”

“回家,”姚父很生气地说道,“我回去坐着,让你们姐弟两在这儿被折磨!”他抬起拐杖,指着姚夏出声的地方。

“吴家人,这田地是我家祖传的,你们要拿,却只给我们三千块的安家费,中间的钱去哪了!你们是要逼死我姚家啊!”

吴光看着姚父,好笑道:“姚大爷,眼睛瞎就别出来叫唤了,七千块,够换你十年光明了。”

“那我们吃穿怎么办!我女儿读书怎么办!”

“你去问政府啊,去问规划局啊,”吴光说道,“我们只是执行任务的,和我们无关。”

“政府、规划局,只给了我们七千块吗?”姚父说着,往前逼问,“吴光,你们吴家人占着人多,吞了多少钱,做了多少亏心事?”

吴光越听越烦躁,周围村民正探头探脑地看着,他得速战速决。

“得了,”吴光皱着眉头说道,“总共三万,够治眼睛,也够读什么破大学了。赶紧回去拿地契。”

地肯定是留不住的,但能挣到这种条件已经不错了,虽然弟弟白挨了顿打。

姚春赶忙上前去扶弟弟。姚夏一瘸一拐地站起身来,在姐姐的搀扶下,朝姚父走去。

姚父握到姚夏的手,重重松了一口气。

姚春一手揽住父亲的肩膀,一手扶着弟弟,头也不回地朝村子里走去。

这时,一个混混模样的人跑到吴光身边,对他耳语了几句。吴光脸上瞬间大变,“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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