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溺水男童(3):怀疑

顾熙望没觉得这两件事有关联,但死神的表情冷峻,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两秒,松开手:“愚蠢。”

被骂的人反而还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这让殷然觉得恼怒,她痛恨男人已经是刻在骨血里的习惯,但要把对顾熙望的恨归为一类罪不至此。

殷然再度对上她的视线,很难想象罪魁祸首却过得比幸存者好,绕过漫长的仇恨,重新找到切入点:“你同情魏俊杰吗?他的存在不就是对魏盼盼生存空间的挤压吗?”

“可是……”

直视这一点,就像在阳光下摘掉墨镜,刺眼的光无法回避和狡辩。顾熙望忽然失去语言能力。她并不处在发达的地区,物质和精神一样贫瘠的人们更加热切地追逐男性,把拥有男性继承人和人生成就划等号。男性是核/武器,是脸面,是抬起头的底气。

他们总那样讲。

即使是外公外婆,在童年里也饱含深情地说过在她未出生前,全家人对她性别的期待,而她辜负了他们的期待。并不算噩梦,只是“如果是男孩子就好了”这种话像藤蔓一样缠绕她的童年,以至于她已经习惯被束缚的感觉。

顾熙望顿住,因为她也没法修饰她的痛苦,没法用她的感受去覆盖其他女孩的感受:“可是魏俊杰是无辜的……”

“魏俊杰前面有三个姐姐,魏盼盼是运气好的那个。”

还有两个运气不好的女孩的命运无需赘述,魏妈妈的惨烈忽然不那么惨烈,她被害者的牌坊上出现道道裂缝,上面写着两个小女孩的死。即使同为女性身份,但她已经无形中变成了绞/杀女性的侩子手。

顾熙望在这一刻也无力辩驳,她才发现夏夜的风原来这么冷,吹得她竖起汗毛。死神还在望着她,也许不是期待她的下文而是想要欣赏她无言以对的窘态,享受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居高临下俯瞰他人的快感。

其实她猜错了,死神的沉默是因为在想,要如何解释,自己的命运也和不幸的女婴相似。

魏俊杰朝顾熙望跑了过来,她有一瞬间以为这个小男孩还活着,但他扑进空气里甚至没摔倒,咯咯笑着四处跑。

知道了不幸的命运之后,顾熙望已经无法再用像过去一样的正常眼光去看魏俊杰了,她甚至无法把这个问题摆在外公外婆面前。

【如果我妈妈打掉我之后会生男孩,那么外婆会支持她堕胎吧?】

妈妈对于她来说是遥远的美好的虚幻的词汇,像月亮一样的。因为在计划生育的岁月里没能生出儿子,所以被刻薄的男人一家扫地出门,现在改嫁之后也对带着男人一半血脉的顾熙望不理不睬。

外公外婆是退休教师,靠着退休金支撑着三个人的生活,妈妈也偶尔汇款回来,是父亲节母亲节这种和顾熙望无关的节日。

因为性别,所以父亲干脆利落地放弃了她的抚养权,连抚养费常常忘记。大家默契地向前走,一起把顾熙望抛在脑后,欢快地奔向自己的美好人生。电视上拙劣演绎的因为单亲家庭被排挤的故事在现实里是天方夜谭,同学们忙碌地在学校和家庭里打转,根本不在意谁缺爸爸妈妈,更别提因此展开语言暴力。

顾熙望一直觉得自己活得很好,并不是十分的不幸。外公外婆拉开一张大网,接住无处可去的她,她的人生依然有人兜底,只不同在从爸爸妈妈变成外公外婆罢了。

她一边回顾自己的人生一边往楼上走,倒在房间的床上时依然魂不守舍,死神给她揭晓的秘密像摘掉她眼前的黑纱,不得不承认她的人生也在被重男轻女这四个大字笼罩。

连晚饭也没吃,顾熙望一觉昏昏沉沉地睡到九点,爬起来时胃里却翻江倒海。在厕所里呕吐了一阵,忽然听到了巨大的响声,顾熙望疑心是地震,靠近窗才听得更加清晰。

很脆的响声。

巴掌落在脸颊上,瓷碗摔碎,都是这样的响声。但现在还掺杂了孩童的恐惧的无力的哭声,顾熙望像回到噩梦现场,还没来得及蜷缩起来护住自己,她听到了更真切的怒骂。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原来这一切不是她的噩梦,是魏盼盼的噩梦。

顾熙望慌不择路地冲出去,在门槛处差点绊到,手狠狠地被凸出的锁剜去一点皮肉。但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她冲到楼上,房门像白天那样敞开着,魏盼盼呆呆地望着她的方向。

一地都是凌乱的碎片,如果心是会碎的,现在也应该落着心的碎片。

喘着粗气的男人的咒骂在更深处响起来,顾熙望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但她还是伸出手,冲坐在那里的魏盼盼伸出手。

顾熙望觉得她比过去每一次冲自己伸出手要抱时更需要她。

“盼盼,过来。”

魏盼盼几乎是飞奔出来的,六岁的小孩也只到她腰,顾熙望抱着她才发现她只有一点重,揽着她下楼梯时碰到了死神。

顾熙望反射性地护住了魏盼盼,不希望她也成为离开的一员,而死神冷哼一声:“我不会现在带走她。”

但顾熙望依然保持着母鸡护崽状,她自以为和死神站在敌对的两端,但死神察觉到她的敌意就退却了:“意外是很容易发生的。”

死神在提醒她,对于魏盼盼,她们应该站在同一边。

察觉到这一点,顾熙望松了口气,而不明所以的魏盼盼用力握着她的手,望着空荡荡的楼道,以为她在犹豫。魏盼盼生怕被带回去。

外公外婆对于魏盼盼到来也没多问,年纪小的女孩反而懂事地守在电饭煲旁边要给所有人盛饭,顾熙望把碗接过去:“我来吧。”

魏盼盼依然坚定地守在旁边,把刚装好的两碗饭端过去给了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吃饭了。”

“好,盼盼真乖。”

楼上的打骂仍然在继续,无尽的争吵和痛哭被风送过来,顾熙望把窗子关上了:“我们先吃饭吧。”

晚饭是苦瓜炒肉片,蒸蛋和苦麦菜。顾熙望挑食,筷子就没往苦瓜盘子里下过,而魏盼盼眼都不眨地嚼起来,她看得嘴里都苦了。

外婆很欣慰:“乖盼盼,不挑食才能快高长大,长到一米六五。”

挑食的没有一米六五的顾熙望把脸埋进碗里,闷头扒掉剩下的几口饭。

晚上睡觉,魏盼盼和顾熙望一起睡,洗澡时找了自己小时候的衣服让她换上。并肩躺在黑暗里,顾熙望能听到魏盼盼的呼吸声,她短暂地感受到拥有妹妹的快乐。

魏盼盼抱着她的胳膊像抱着一个洋娃娃,声音很微弱:“如果我中午没有睡着就好了……”

“不是你的错。”

顾熙望转过身去摸她的脸,才发现湿漉漉的一片,开灯给她拿纸巾擦脸:“怎么哭了?”

小女孩没说话,顾熙望看她,只能从眼角眉梢寻找到过去的痕迹,曾经喜笑颜开的脸,现在垂着眼帘像无法再快乐起来。

“我只是,只是很害怕。”

魏盼盼闭上眼睛,她没法说明,在弟弟拥有近乎所有的爱时,她也想过弟弟能不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但这一切应验时,她觉得像是自己无心的诅咒导致了这一切。

她不应该许那样的愿望的。

第二天起来,魏盼盼依然含着一口气,负罪感沉甸甸地压在她身上,她迫不及待要见到妈妈,向妈妈坦诚。她也担心做了逃兵会让妈妈受到伤害。

趁着姐姐做早饭的功夫,魏盼盼溜了上去,门没合严,她轻而易举推开门进去,发现一切依然保持着原样。

魏盼盼绕开满地的碎片,走到父母的房间,里面床上只躺着妈妈一个人。她脱掉鞋子,慢慢地爬上床,想要躺在妈妈身边,她好久没有这样和妈妈睡觉了。

妈妈的目光围绕着弟弟,爸爸也毫不掩饰他对弟弟的喜爱,现在或许她能重新得到完整的爱……魏盼盼短暂地忘记了她失去弟弟的惨痛的负罪,面对面地躺下去,听见妈妈轻轻地叫了一声:“俊杰。”

她觉得她喘不过气,这样抽象的痛苦太为难一个六岁小孩,她不错眼地盯着妈妈,期待妈妈睁开眼睛,像过去一样温柔地喊她一声盼盼。

妈妈睁开眼睛,从满怀希冀变为痛苦,望着魏盼盼的眼睛里是一片盐碱地:“盼盼,你没有弟弟了。”

可是更早,她就没有妈妈和爸爸了。

魏盼盼把这句话吞回去,妈妈的眼睛里甚至滚不出泪珠了,麻木地诉说着仿佛是发生在他人身上的痛苦:“你爸爸要和我离婚。”

离婚!

这个词并不少见,学校发放助学金时是否单亲也作为了考核指标,偶尔听说没有爸妈的孩子,老师也会呼吁大家对他更多地关心和爱护。做单亲家庭的小孩没什么不一样的。

魏盼盼只捉住妈妈的手:“我要和妈妈一起……”

“我没想到俊杰会不见……我没有想到我没有把门关上……我真的不知道……”

妈妈在自言自语,注意力没有落在她身上,甚至也没发现昨晚的门也没合严,也没发现她一夜未归寄宿在邻居家。

如果是她失踪,妈妈也会这样忏悔吗?

魏盼盼没法再往下想下去了,她本能地逃避这个问题,就像逃避一道写不出来的题目。

“我跟妈咪……”

她刻意地换上更亲昵更甜腻的称呼,但握住的手被冷不防抽开:“你的弟弟死了!你怎么还有心情说这些!魏盼盼,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肺里稀薄的一点点空气像是被抽走,魏盼盼望着妈妈,想要从她脸上找到破绽证明不是自己的妈妈。

她的妈妈应该不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是你开了门吗?”

魏盼盼瞪大眼睛,来自母亲的质疑比利刃更快划破她的心脏和血肉,但妈妈像找到救命稻草那样,揪住她的衣领质问她:“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你嫉妒俊杰是不是?”

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只想到老师说的疑邻盗斧的故事,人会在心里下决断,怀疑谁,谁就是凶手。

现在,她的妈妈怀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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