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姜的那家人有没有找过你？”
按兵不动久了，就担心对方在酝酿惊天阴谋，男人把筷子拍在桌上，她的脊背和桌子一起发抖。
被注视着的女人露出温柔的笑颜：“他们没有来找过我。”
在这样的对话里，林流星忽然觉得眼前的炖排骨可口起来，她把筷子伸向它，油浮在清水上薄薄一层，与其叫炖排骨不如叫排骨汤。
待在一个炖汤大省里炖出这样的汤愧对列祖列宗。
林流星还在走神，油腻的筷子敲在她手背上，比起疼痛更多的是被侮辱的恶心感。她垂着眼帘，聆听对方的教诲。
“如果不是你做出这种事情！我和你妈妈需要这么提心吊胆吗？你在学校到底学了什么？谁教你霸凌同学的！你怎么不学我一点好！”
他呼吸起伏，情绪愈来愈激动，看着像死人一样平静的林流星更加恼怒：“滚！你也配花老子的钱！你也配吃饭！你怎么不去死！你这个贱货！”
林流星放下碗筷，起身离开餐桌，她往楼梯上走，同时在心里倒数。
十、九、八、七……
“你等一下！”
男人厉声，他气势冲冲地走过来，在楼梯上交错，依然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然后，他狠狠地踹了她一脚，朝人最柔软的腹部踹了一脚，沙袋下变成一个滑稽的C，从楼梯上滚落下去。
果然没有猜错。
林流星变成一个沙袋，瘫在墙角，男人迈着步伐从她身上跨过去，然后回到饭桌上语气轻快地谈起a股市场，最近建行跌了，预计后期会涨，他要拿手头的大笔资金争取买入在最低点。
她慢慢地爬起来，自己往楼上走，荒谬的“通灵”忽然出现在她脑海，她认真地思考和死去的姜薇交流的意义何在。
没有意义。
死去的人不会从姜薇变成她，她的人生不是从这一刻才腐烂的，本来就是一颗外表光鲜内里腐烂的苹果，她不爱吃苹果。
已经没有流眼泪的余地了。
她麻木地翻开练习册，右手大拇指的骨头隐隐作痛，这点疼痛让她更加清醒地明白——她走不出去。
也许姜薇听见的是她的心声，她确实被男人杀死了，姜薇一眼识破她的伪装之后，就死去了。
她忽然有了想要和姜薇对话的心情，但她的课业才是最重要的，高考失利之后她的人生也会变得没有价值。
要在人生的每一个转折点做到完美，她才能维持住奖杯的样子，虽然这也没有意义，但是她也分不清什么才是有意义的了。
她随手翻开书箱里的数学笔记，因为记得详实周全又清晰易懂，被老师拿过去给各个班级展示过。她想到这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像钻石某个面被灯光照射后熠熠生辉，她的人生价值在这一刻圆满。
里面掉出一张小卡片。
用拍立得拍的学校的校徽雕像，只是有人坐在它旁边读书，林流星能毫不费力地认出自己的面孔，但想不起是谁为她拍了这张照片。
她翻到背面，什么也没写，如果留下一句“我在看着你”也会带着恐怖气息，这张照片被夹在这里等待被她发现。
难道……也许是姜薇吗？
对方不会比即将到来的高考更重要更有意义，但林流星忽然就好奇，好奇对方生活的处境，好奇对方怀着怎样的心情拍下这张照片。
她走出门，无视父母跟在她身后的目光，走进电梯里按下二十三楼的数字键。太巧合，上天特地写了嘲弄她的剧本，住户也恰好出门，她和他们对视了一眼，后者的注意力没在高中生身上停留。
他们保养得很好，模样是秀美的，带着金钱养育出来的自信和骄矜，如果不是面孔和姜薇相似，她不会怀疑他们是姜薇的父母。
他们没有伤心的痕迹，一点都没有，那点轻松惬意不是伪装出来的样子。林流星犹豫一下，还是在电梯合上之前出声：“等一下！”
这对夫妇终于正视她，女主人唇畔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看她的眼神像俯视一只可爱的猫狗，漫不经心的宠溺：“怎么了？”
“我是姜薇的……朋友。”
男主人按下开门键的同时，林流星就冲进了电梯，她像插入这个和蔼家庭的第三者，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女主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嘲弄意味很分明：“你是她的朋友吗？她从来没在家里提起过你。”
林流星的后背起了一层薄汗，她的试探目的达到了——对方像她想象中那样，连被传为杀人凶手的她都不甚在意，对她一无所知。
所以姜薇呢？这个女孩的死没能力让他们的生活蒙上阴霾，连追究任何一方的责任都不值得他们费力。
“你有什么要和我说吗？我相信她在天堂也会想念我们的。”
女人温柔的语调和冷淡神情形成鲜明对比，她盯着比她矮的女学生，迁就地弯下腰来让对方闻到她身上昂贵的香水气味：“嗯？”
林流星本能地觉得可怕，比起她成为沙袋的命运，姜薇的命运是成为宠物，被逗弄的样子也像她一样毫无自尊吗？
他们并不说不爱，也不说恨，他们轻飘飘地说好爱你，我唯一的孩子，但什么也不做。只要说爱就好了，爱会变成面包，变成水仙花，变成阳光雨露和清风。
爱不会。
林流星走出电梯的时候不自觉地打冷战，她以为冬天要来了，在这一瞬间她的某侧脸颊忽然开始发烫，她反复摸额头确认自己没有发烧。
如果她能看见鬼，那么她就会知道那点炙热来源于一个吻。
姜薇庆幸自己跟着林流星走到了这里，不然她不会知道对方那句“我们是朋友”，虽然只是谎话，但她在那一瞬间的紧张和惊喜不是虚假的。
学姐出于同情或是别的原因，为她说出那句话，看破她的处境，这让她沦落到了一个被可怜的境地。这样的心情很变扭，姜薇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目光去看待她，跟着走了一会，忽然听见学姐在啜泣。
为什么哭呢？难道在为我哭泣吗？
林流星蹲坐在少人经过的楼梯里，把脑袋埋进膝盖里哭泣，她也不明白自己汹涌的感情是为了什么，也许是为了和她有相似命运的姜薇，也许是因为她们的痛苦是相通的。
她可惜自己在这一刻才明白，也对姜薇起了好奇，她想要找到那个学妹告诉对方她对于姜薇的抱歉和同情。
谢谢姜薇，让她在这个世界上的痛苦不是独自品尝，她们拥有相似的痛苦。
而姜薇正坐在她的身边，伸出手拍她的背，对于失去完美面具的学姐生出无限怜爱。姜薇对于自己现在的状况终于感到可惜——她没能更早地捉住学姐的手，没能对她说出那一句“我们是一样的”，没能告诉她你是世界上另一个我。
现在还有意义吗？一切都失去意义了。姜薇把自己的手抬起，仔细分辨其中发白的雾气，再看仍有体温和心跳的学姐，悲伤地收回手。
她觉得很难过，这点难过和她过去经历的每一次都不一样，她知道人生无再来，她没办法再望着林流星了。
姜薇这样想着，气呼呼地从窗口一跃而下，风呼啸着穿过她的身体，她想到那个能通灵的女生，又往学校飘过去。
*
顾熙望有时候觉得能看见鬼魂也不是好事情，比如一转头发现有一张脸贴在窗上盯着她，心快要跃出喉咙。
“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
她趁着老师转身写板书的时候做口型，姜薇没有痛觉可以肆意地把头往玻璃窗上磕：“拜托你了……你不能先答应我吗？”
没法直说的不会是好事情。数学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光朝顾熙望这里冷冷一瞥，后排窃窃私语的同学变成了一排鹌鹑。
“认真听讲！待会抽一个同学上来做这道题目！”
后排的同学小声求助：“待会叫到我能不能给我拿上去抄啊……我给你们带校门口啵啵奶茶！”
啵啵奶茶还是很有吸引力的。顾熙望奋笔疾书，但姜薇的声音在她耳边绕：“拜托拜托……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她才不信呢，故事里常说不能答应将死之人的祈愿，因为鬼魂带着怨气会永远缠绕着那个人。熬到下课，窗外的鬼早就不见了，顾熙望拿着水杯去装水，抬头看一眼天空就收不回目光了。
因为姜薇在栏杆上跳舞。
往日学校不允许学生将身体靠在这些脆弱掉皮生锈的栏杆上，生怕大家像跳水一样一个接一个地掉下去，然后学校就关门大吉了。
鬼魂是不会落下去的，所以她轻盈地转圈，跳起来像矫健的鹿，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屏住气为了这样的完美演出。
她只是缺少一条芭蕾舞裙，一束打向她的灯光，在注意到顾熙望的目光时她就停了下来。
姜薇张开双臂，一条小腿笔直地跪了下去，纤细的双臂和单薄的脊背，垂下脑袋。
后来，顾熙望才知道那是《天鹅湖》里的，似乎是谢幕的动作。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跳舞吗？”
姜薇笑眯眯地对她做口型，学着她在课上的样子，顾熙望好奇地等待下文，但姜薇不断地提腿转圈，最后抬起一只腿停滞两秒。
“因为我是《红舞鞋》的主人公。”
昨天太困先睡了……（苍蝇搓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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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鲜红舞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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