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空白试卷(4)

死去的邹世莴也无处可去,不再感到饥饿的她平静,像在太阳下懒懒地躺着的猫,蹲在地上试图把石头堆成城堡。

她已经从死神的嘴里知道她只剩下最后七天,她和谁都没有太强的联结,原本应该安然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忽然想到某个老师,发觉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抱歉还是感谢,她也分不清。

对于老师来说,她算什么呢?没有眼色的笨学生,总是处在饥饿里的可怜虫,但老师于她是善良的大人,没有顾忌地伸出援手,从来不对她流露负面情绪的好人。

即使全世界都要为她的死亡负责,邹世莴都会为老师画下红勾证明无罪。

上一秒还灿烂的阳光忽然消失在她眼前,天空下起大雨,她迷茫地想,雨水是不是天空积蓄的眼泪呢?

邹世莴就地躺下,即使那种雨水无法再落在她身上,也无法掩盖细密的疼痛,但她还是想最后看看雨,在地上溅出无数的水花。

“邹世莴!”

她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邹世莴从水里坐起来,看见的是一张通红的脸,她认得那张白嫩的脸,于是她笑了:“你怎么来找我?”

人会怜爱无家可归的小动物,却很难怜爱同胞,她以为顾熙望把她当做流浪的猫狗,想要争辩又无话可说。鬼魂不会怕雨,顾熙望却执着地把伞倾斜到她的头上,邹世莴有点想笑,她伸手抓住对方的衣角:“我可能要写一封信,拜托你帮我转交给老师。”

“好。”

顾熙望一口就应下来,她看着邹世莴,总觉得运气再坏一点她也会变成这样。如果顾理想生下儿子,父母就不会离婚,父亲的拳脚会落到她身上。外婆家也不会成为她的避风港,顾理想那么不喜欢她,会理所当然地以儿子的名义侵占她的生存空间。

她应该觉得庆幸,庆幸世界上有无数的苦难,她避开了大部分,但这好像也不是幸福的理由。

为了写好那封信,顾熙望和邹世莴在便利店里挑了半小时的信纸和信封。她们只想尽可能把每个细节都做好,纸张的样式为什么不能既简朴又精致,既温馨又可爱呢?

五彩斑斓的黑只是一种合理的充满想象的需求啊!

她们最后挑了一种印着绿色藤蔓的纸张,信封上是充满阳光的趴着猫咪的庭院,两个人一致认为这样的信看起来最好。采购完工具,两个人到了附近的奶茶店坐下,里面坐满补作业的中学生,拎着信封的顾熙望都不显得突出了。

“你想要写什么?”

“谢谢,对不起。”

言简意赅的回答让顾熙望更头疼,她咬着笔头思索了一会,邹世莴已经把笔夺了过来:“还是我来写吧。”

邹世莴连握笔的姿势都不太对,但还是一笔一笔写下去,写到最后两滴圆圆的眼泪落下来:“我已经死掉了,以后再也没有办法和老师见面了。”

邹世莴承认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可贵,没有血缘联系就轻易地交付善意,老师在看到她的死讯时会想什么呢?有没有后悔过没能拉住她的手,还是会觉得这样死去对于她来说是好事情。

【老师,我总是觉得很饿,我好像从来没有吃过饱饭。小时候去邻居家里,那个姐姐过生日,她拉着我到冰箱旁边,往我嘴里塞芝麻馅的月饼。我第一次吃芝麻馅的月饼。

因为她希望我能吃完月饼,一口也不要留给她弟弟。我整整吃了三个拳头大的芝麻月饼,那种油在嘴巴里的味道很香甜,老师知道吗?吃完蛋糕还吃了炖得很烂的猪肉,我不清楚到底是猪身上的哪一块,总之姐姐不停地往我碗里夹猪肉,我吃了好多,真的好多。

一回家我就在门口吐了,那些红红的肉好像不该属于我的身体,全部从我的嘴里流淌出来。

妈妈一直骂我,说我没有吃过好东西没有教养,在别人家里像是一头猪胡乱地拱。我一直吐,从天黑吐到天亮,妈妈不得不带我去医院看病,拿了很多药。她一直骂我,后来姐姐生日就不再邀请我过去了。

可是教养能够放在肚子里填满吗?我总是梦见,梦见重回那一天,我还是不停地吃不停地吃,这是错的吗?我觉得姐姐是不会害我的,我只是好饿,饿到觉得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不重要了,距离我千万米的炮火我听不见,眼前的书声我也听不见。

老师,你有这样饿过吗?饿到觉得胃绞成一团相互啃食,饿到躺在地上爬不起来浑身抽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饿成这样。

听说古时候闹饥荒,人们会易子而食,我饿的时候也想从手臂上大腿上撕一块肉下来吃掉,我好饿。我也明白他们觉得我像怪物一样,拿着吃剩的泡面逗我,看我把咸的汤一口不剩地喝掉。

她们说泡面汤是有毒的,可是毒药为什么那么好吃呢?老师,我对于这个世界也有好多好奇,我从来没有见过雪花,不知道它尝起来像冰糖还是椰蓉。

老师的抽屉里有椰子糖和椰子丝,比哆啦A梦的抽屉要好一千倍,椰子丝真的很好吃,在嘴巴里凉凉的甜甜的,吃到的时候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椰子丝是我人生的雪。

老师,做您的学生好幸福,祝您桃李满天下。】

等邹世莴把信写完,顾熙望就把它收了起来,她捧着它像捧着血和肉,而邹世莴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我能咬一下你的脸吗?”

她很坦率,看顾熙望像看一块松软的蛋糕,后者一犹豫,左边脸颊就被她咬住,像猫狗那样充满试探地含着咬了一会,然后松开了她:“我真的觉得,你像食品屋里面卖的流心糯米糍,我还没吃过呢。”

并没有破皮,邹世莴主动扯了纸巾给她擦脸。

第二天早上的大课间,顾熙望借口身体不舒服留在教室,趁同学离开悄悄溜到办公室,找到那个短发的生物老师:“老师好,我是那个邹世莴的朋友,她之前给您写了一封信,托我转交给您。”

老师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她从顾熙望手里接过那封信,像过去那样给了她一袋椰子糖:“谢谢,这个你拿着吃吧,以后没人吃了。”

她拎着那袋椰子糖走出几米远,眼泪流下来淌到脖子上,又痒又涩。

*

顾熙望在学校对面的公交站看见了顾理想,上衣下裙是经典的黑白配色,齐脸短发衬得脸更小,不是脸庞美丽而是气质动人。

像邻居家最胖的大狗扑过来,顾熙望的心脏闷痛起来,她知道顾理想等待的对象不会是她,但心里还是产生了猜测和窃喜。

不管怎么样,顾理想一定知道她在这所学校就读,为什么这么直接地站在那里,不害怕碰见怪物一样的女儿吗?犹豫着,顾熙望发现自己已经朝她走了过去,她始终对血缘上的母亲有着依恋,她希望对方偶尔也能爱怜她。

“妈妈。”

上一次对着顾理想叫出“阿姨”,对方却没有一点受到伤害的样子,顾熙望已经在心里唾弃过自己的胆怯,企图用这种没有意义的称谓去刺伤顾理想实在是太愚蠢了,只会让她显得更像小丑。

但是,顾熙望还是在期待妈妈的爱,期待妈妈的手能落在她头上。作为顾理想的女儿,她理所应当地祈求顾理想的关注和爱。

顾熙望一边反复地念着妈妈,一边向顾理想靠近,她把底线一降再降,只希望对方哪怕露出一个笑脸,能够稍微地表演出对她的爱。

这一次她也失望了。

顾理想举起手里的手机朝她砸过来,那一块小小的铁板并没有多少分量,但在顾熙望的心里留下巨大的坑。顾理想还像上一次那样,慌乱地把手里的东西——钱包,钥匙全都砸过去,对她来说,这就像用匕首把她的身体捅穿。

连自尊心比天高的女高中生也忘记脸皮,顾熙望忍住眼泪,努力把每个字的音都发到最清晰:“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对我?”

顾理想停在原地,望着她的脸情绪不断变幻,也许在思考要说到哪个程度她才能放弃再一次贴上来,而顾熙望已经失去了理智。

“为什么给我起这个名字又改掉?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是我毁了你的人生吗?是我逼你结婚生下我吗?你如果那么恨我,为什么当初不把我扔到垃圾堆里,不把刚出生的我掐死呢?”

她知道自己的情绪不可理喻,生命何其宝贵,但她的理智被压抑太久的感情全部吞噬,顾熙望脱口而出时才发现原来自己那么恨。那些痛苦的情绪埋在她的身体里,在她的血管里默不作声地流动。

即使她做了无数的揣测,也没办法在顾理想的回答里逃脱伤害。

“你以为我不想杀了你吗?你早就该死一千次一万次了!”

原来是这样啊。

难怪外婆总是努力地把她和顾理想隔开,是知道她会诱导顾理想成为一个刽子手吗?她是幸运的生还者,那顾理想是什么?

“谁知道你为什么没有死!你就是一个怪物,我拿枕头压在你脸上,往你嘴里倒开水,你都没有死!”

话一出口就像开闸的水无法收回,顾理想站在原地,把真相说出口后就有了勇气,静静地望着顾熙望。

这个单元完结得好草率,再写最后一个单元就完了。(发誓以后再也不拖稿)刚开始设置大纲的时候希望小熙一辈子都不知道妈妈不爱她的理由,写到现在却觉得永远抱着虚无的幻想也很可怜,所以残忍地让她知道了。(坏的是作者本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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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空白试卷(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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