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又下了几场雨,山路湿滑又泥泞,寸步难行。松针上挂着露水,整个温泉旁浮满了松香与一股泥土的气味。
还未到春日里,湿冷的冬雨与满是水坑的泥路,连那些捡菌子的老太太都不愿意往山里走,这要是跌一跤,那可不得了。但这并没有挫了吴怀夕的锐气,反倒是叫她日日上山来。
雨后的菌子冒得更多,被温泉的热气养着,长得饱满肥厚,挤压在一起。
金银花便不是了。
吴怀夕每日都要采上个三四斤,饶是有一大簇长在一起,它可不像菌子那样过一夜就冒出些。本就掐取最鲜嫩的花朵,这半月下来温泉旁的金银花几乎被她薅秃。
这样下来,一个月以内,哪里能赚到五两银子?又何况她还想多挣些钱,只是一辆推车可不行,柴米油盐,锅碗瓢盆,样样都是钱。
接下来的日子,吴怀夕就更往山的深处去。不单单是每日都要采完足够份量的决明子,鸦胆子、木楝子更要多摘些。
深山里更加寒凉,她挣来给沈家的钱,李凤娟是不愿拿出一个铜板给她的。
那件芦花袄子早就被树枝割破了,跑了许多絮,如今她身上穿的,是李凤娟自个儿都不愿穿的一些衣物。
虽说是棉花袄子,却是从柜子中翻出来的早年衣物,哪有功夫拿出来将它晒得蓬松,阴冷冷地贴在身上,感受不到一点儿暖意。
待吴怀夕每日将所有的东西拉倒镇上兜售完,一定是要去茶水摊子上喝上一碗姜茶才能缓过神来。
“吴小娘子,今日是二百三十文。”
药铺掌柜与吴怀夕吴怀夕做了近一月的生意,他将银钱推到吴怀夕面前。
他眼中的吴小娘子更瘦了。这满打满算,从他手上给出去的银钱,少说也有五两,可面前的吴小娘子,胳膊细得跟竹竿那样,他生怕哪日这东风一刮,给她吹跑了。
给沈家挣了这么多些银钱,难道这十五文一斤的肉,沈家也不愿意多吃几顿吗?
“多谢掌柜。”
吴怀夕将面前的银钱收了起来,又估摸着她存起来的那些,想必是够了。
她笑了笑,又从背篓里拿出了竹荪,得意地同药铺掌柜将她今日又捡到了好些菌子。
这一月来,每隔上几日,吴怀夕都会将捡的一些菌子分给药铺掌柜一些。起初他还推脱,后来,吴怀夕亲自与他讲了一些菌子的吃法,他尝试了以后,便每日期盼起这些菌子。
刚刚摘下的菌子,尝起来果真要鲜掉眉毛。
他现下也不客气,竹荪放到药柜上,他还会问问吴怀夕今日要如何吃这长得洁白细嫩的菌子。
谈笑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搔了搔脑袋,“吴小娘子,上次我同您说过的那事,你可还记得?真是要去瞧瞧那算命先生,他说得准,这沈家啊......”
“定是会去的。”
吴怀夕放下了最后一只竹荪,朝着药铺掌柜微微行了个礼,“这一月来,多亏掌柜的照拂,福娘感激不尽。只是今日是我最后一日送来金银花,日后便不来了。”
一月的相处,药铺掌柜早就已经将眼前的吴小娘子当作自己自家闺女来看,她日日都来,这冷不丁说上一句“以后不来”,他原本还张扬着的眉毛登时皱了几分。
“吴小娘子这是要走?还是说,沈家又要你去做别的什么营生了?”
自打这吴小娘子来了以后,他是连沈二贵一眼都见不到,保不齐是又烂在赌坊子那。
面前的吴小娘子今日身上的衣物又溅了不少泥点子,身上的衣服这一月来才换了两套,还是松松垮垮的老料子,饶是他媳妇儿都不穿样式的,想必是李凤娟剩下的,丢给她穿。
他叹了一口气,“吴小娘子还是该早早认清这沈家,它就是个污泥潭子......只是若这沈家日后还要你做些劳苦事,你不如趁早与那沈大贵和离吧,他与你并不相配......”
药铺掌柜说到这,却隐隐对自己的话有些自嘲起来。这吴小娘子这样能干,那李凤娟又如何会同意?
“怎么会走呢,日后福娘要是有个病痛,自然还是要来的。您笑笑,怎么苦起一张脸来了。”
吴怀夕见药铺掌柜这样在意她的感受,便劝慰着,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答,“只是这沈家,掌柜的说的没错,我是要和离的。”
待吴怀夕离开药铺,药铺掌柜将药柜上的竹荪都收了起来。
那些竹荪长相雪白,白色的伞盖似一条纱裙那般向下铺开,明明是土里钻出的东西,浑身却见不到一点儿脏东西。
吴小娘子,也是这样吧。
药铺掌柜捏着一柄竹荪的,她定是有主意能离开沈家。
吴怀夕出了药铺,拉着板车便往李大叔的木行走。现下这俩板车她可不是叫卖红薯的看管,而是时时拉在跟前。
由是那木板下暗藏玄机。
今日的木行比往日里的可热闹多了。学堂里的夫子今日家中有事,李大叔的小孙女红姐儿便没有去学堂,而是搬着一把小凳子,拿着一根糖葫芦坐在木行门口看着自家爷爷追鸡。
那鸡虽然长得溜圆,身段倒是极度灵巧的。李大叔拿着一把刀,追着鸡乱转,却连一根鸡毛都没有拔到。
见吴怀夕来了,红姐儿便将盘子里的另一串糖葫芦拿了,直直朝她冲了过来。
她的腮帮子鼓鼓的,嘴里还嚼着一颗裹满糖衣的山楂,却依旧兴奋地将手中地糖葫芦递给吴怀夕,“我知姐姐今日要来,所以叫爷爷买了两串,姐姐快吃,一点也不酸。”
这多日的相处,吴怀夕早就与红姐儿打成了一片,若是不接,怕是等她咽下嘴里的山楂,腮帮子要更鼓了。
做糖葫芦的小贩很是细心,他将山楂的核都给仔细挑去了,选出来的山楂也是个个鲜红饱满。冬日里天气凉,裹着的糖衣不易融化,红彤彤的山楂与年味儿也很是相称。
麦芽糖衣晶莹剔透,在阳光下亮晶晶的,映出琥珀色的光,最受孩童们的青睐。
赶忙咬上一口,酥脆的糖衣发出“咯吱”的声响,唇齿间起初是甜津津的味道,随后与从舌根处泛起淡淡的酸意相融合,再咀嚼两口,便是山楂的清香。
“我说好吃吧。”
见吴怀夕吃了好几口冰糖葫芦,红姐儿很是得意,朝着面前依旧追赶着鸡的李大叔咯咯地笑,“爷爷,我瞧着姐姐好像更加喜欢我的糖葫芦,等她吃完咯,你的鸡还没抓着呢!”
李大叔停了下来,擦了擦额上的汗,他的脸因追不到鸡而跑得有些通红,见自家小孙女嘲笑他,他也要起了面子。
“爷爷整日坐在那里做木活,这腰都驼了,哪有鸡跑得快。红姐儿莫要笑爷爷了,赶紧带你吴姐姐去瞧瞧她的家伙,等瞧完了爷爷定是抓住了。”
说完,便继续与那飞来跑去的鸡做起了斗争。
红姐儿捂着肚子依旧咯咯笑个不停,不知是因为李大叔头上横插的鸡毛还是他那副追鸡的模样,“姐姐,我带您进去瞧瞧,爷爷尽说些大话,一会儿他也是抓不住的。”
李大叔不愧是镇上手艺最好的木匠,做出来的东西,别说是与吴怀夕画在纸上的东西一模一样,竟是那画上的还要好。
那推车做得很大,有四个轱辘,像是一座会动的亭子。
若是普通两个轱辘推着走的推车,只需要几块木板,再在上头放上一只泥炉,一口锅,也能做些吃食卖钱。
而吴怀夕并不这样想。
如今已经过了一个月,她整日待着沈大贵的房间里,夜间总能听见沈大贵在床上窸窸窣窣的响。
每日与沈二贵回家,他嘴里说的话越来越不成名堂,开口便是一些浑话,更有好几次动起手来揩油。
她那样的理由,面对咄咄逼人的李凤娟与两个如狼似虎的男人,又能撑多久?若是哪日真的脱离了沈家,她又该去哪?
挣来的快钱确实能买上一间茅草房,虽然是自己的房子,可是买了后,便身无分文,这并不是一个好想法。
既要有挣钱的家伙,又要有庇护的去处。思来想去,吴怀夕心中就有了主意。
普通的推车,是不需要五两银子的。
她面前的推车,除了有做吃食的地方外,还另外开了一扇门,门内是一张简易的木床。
这是一辆古代缩小版房车。
李大叔很是热心,有一些用剩下的木头,他就给吴怀夕打了两张小椅子和一些其他的小玩意。这推车,不仅是她日后挣钱的地方,还是她的家。
吴怀夕摩挲着她面前的推车,红了眼眶。
“吴小娘子,你会捉鸡不?”
李大叔从木行外走了进来,他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很是苦恼,“再捉不住它,它要跑没影了,那可是我媳妇儿喂了两年的鸡。”
吴怀夕擦了擦眼角的泪,迎上李大叔的,是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会!李大叔,您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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