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言错,不该误会于你。”
“你身子不好,不喝药怎么行,何苦拿自己身子同我置气。”
“车上备着蜜饯,我知你怕苦,一会喝完含一颗在嘴里就不难受了。”
疾驰的引冥通幰马车内,一脸悔意的国公爷端着药盏,小心翼翼地赔着罪。
马车西北角,两脸惶然的吴用与裴照则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对视一眼后,又再次眼观鼻、鼻观口地再次别过脸,任上马车后便一路告罪的国公爷继续低低哄劝着。
一刻钟前。
谢吾语声刚落,裴照便语带哭腔地跑了进来:“监正,敏汝···敏汝在追拿劫鬼母面人的途中,消失了!”
“在哪消失的?”薛无咎脸色一变,遏制住站起来的冲动,直直盯着谢吾。
“青龙寺!”裴照强压住泪意,“鬼母面被劫后我与敏汝一路紧跟,跟至升道坊青龙寺附近,妖踪便了然无迹。敏汝怀疑这群擅闯司天监的妖孽像鬼母面一般,被寺里老秃驴藏匿,便吩咐我去后门围堵,与他一前一后将那群妖孽夹击在寺内,坐实青龙寺包藏妖孽的罪名。”
“谁给你们的胆子!”薛无咎脸上再装不出云淡风轻的神情,恨不得将这两小兔崽子吊起来打一顿。
三日前百里、裴照二人将鬼母面轻松擒获,薛无咎便觉不对。当晚与林思庄商议,便定下了这以鬼母面钓大鱼的计谋。
因着与鬼母面缠斗后百里淳的妖元意外显露,两人怕这事与鬼母面脱不了干系,为避免他再次暴露,林思庄就封了他的部分法力,将他禁足在林溪堂中。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林思庄舍不得将百里淳关在禁闭室内避嫌,林溪堂的术阵竟也关不住他,听到有妖孽劫狱,这小兔崽子竟从司天监逃出,伙同裴照一起,想将鬼母面背后的神秘势力一锅端了。
年纪轻轻,野心倒不小。听着裴照三言两语说完来龙去脉,薛无咎气得眼角直突突。
“监正,思庄兄现已闯进了青龙寺。我来的时候其实已在寺内搜寻过一次,但搜寻无果,不见敏汝和劫走鬼母面那群人的半点影踪。”
“思庄兄震怒,一怒之下便抓了寺中的所有僧人,道,若一个时辰不交出敏汝,他便杀一人;两个时辰还未见敏汝,他便杀四人。若敏汝有不测,他便血洗青龙寺,让全寺上下一百二十余人皆为敏汝陪葬!”
“监正,我···我确定敏汝是进入青龙寺内消失的,但寺内就是找不到敏汝的半点踪迹。若青龙寺真是无辜而交不出人,思庄兄一旦杀僧便是万劫,将被凌迟处死!”裴照说着就忍不住了,当场跪下,大哭了起来。
他断断续续泣道:“监正,是我害了敏汝和思庄兄······今夜我去找敏汝时他已经睡下,是我将他喊起来,告知鬼母面被劫一事,并让他用寻妖术同我一起去找的·······”
裴照从小性子刚烈骄矜,难得见他如此失态。
薛无咎已从最初的惊怒中镇定下来,缓了缓,亲自扶了裴照起来,拍着小狼狗的肩安慰道:“多大点事,不是你的问题,别自责。敏汝不会有事的。”
说完,目光刺向谢吾,冷冷道:“你是不是知道敏汝在哪?”
“不知道。”谢吾在他吃人的语气下,呷了口茶,亦冷冷回视。
张扬骄矜的国公爷也是在回了长安后才学会了装模作样,修嘴修心。
平日里对司天监内云淡风轻、万事胸有成竹,实则大多时候也在虚张声势,用他师父的话来讲“同你行军打仗时一样的道理,将定则兵定。监正这个位置,你只需控制好自己不喜形于色,旁人便会觉得你高深莫测,而底下跟着你做事的人也才能踏实下来。”
薛无咎自诩接任监正一职后他一向做得很好。但如今对着谢吾这个真正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稳如泰山,澹如深潭的人,散漫雍容、隐忍恬淡的卫国公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在安西军中杀伐果断、权威深重的少年将军。
“谢吾,敏汝的下落,你说还是不说?”薛无咎忽地顷身上前,一把扼住谢吾的咽喉。
这和当年在绿洲之中,谢吾为达自己目的,拿他保命有何区别。
薛无咎自小长于骑射武艺,十四岁后又在军中历练数年,手中力道自非常人所比。谢吾当即便被掐得满脸通红、连带着眼角也涌起生理性的泪光来。
薛无咎盯着这张苍白又冷糜的脸,恨恨道:“谢吾,我可以容忍当初你为着自己性命而杀我,但我绝不容许你拿我身边之人性命达你目的,明白吗?!”
谢吾本还挣扎着,闻言却一愣。随即阖上双眼,唇角扯出一丝嗤笑,任由掐在他脖子上的手逐渐收拢。
“监正······”
虽不知二人在争论什么,但眼看这位有黄泉沉光的谢公子即将被薛无咎掐死,吴用不敢托大,忙哆哆嗦嗦上前劝告。但脚刚踏出去,冷不防便被国公爷冰寒的眼神慑钉在原地,后面那“不可”二字也硬生生咽回了肚里,不敢再吭声。
“我再问你一次,说还是不说!”手中力道加剧,薛无咎骤然喝道。
手中这张冷心冷肺的脸早已被他捏得面如金纸,但他始终死死咬着嘴唇,不让咽喉的本能呻吟泄露自己半分脆弱。
这样平漠挑衅的姿态无疑加重了薛无咎的无名怒火,本是半慑半挟的威吓在此时烧成了燎原之势,脑子里涌现出一个念头:脾气这般硬,不下死手整治日后怕是要翻天。
“大人,薛将军手下那个面容俏丽的小郎君原来真是白狐之子,我听他们说要将那小郎君的妖元剖出来呐!大人,他们中有个人好生厉害,孟极打不过,你快去救救那小郎——”身着锦衣的圆胖小童迈着小腿蹬蹬而入,目光在看见薛无咎与谢吾时,脚步忽地一顿。
“咦?小将军又在缠着大人做一些大人才能做的事情吗?”脆生生的童言若平地起惊雷。
吴用:???!!!
裴照:!!!???
孟极歪了一下头,眨巴着眼,目光在薛、谢二人中来往逡巡。随即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双手掩住眼睛“腾”地转过身去,口中又叫道,“大人,孟极什么都没看见!”
薛无咎一愣,脑子一轰,在明白为何谢吾知道今日鬼母面被劫之事那一刹那,脑海里同时也闪现出一些曾经他强要谢吾时的片段来。
绿洲佛窟。佛陀敛目。
衣衫褪尽下两具修长身体抵死缠绵。压抑的呻吟声起伏不定、旖旎难遏,惊得远处黄沙漫天。
他猛然收回手,一张尽态极妍的脸上随之闪过一丝落寞与惶然。
喉间气管突松,谢吾终是忍不住,扶着案几开始不住咳嗽。刚因濒死而充血的脸颊迅速变得惨白,衬得一双澹然无波的凤眸愈发幽深。
“谢公子,请让小老帮您看看。”吴用回过神,急忙上前查看谢吾的伤势。
他饶是再没眼力见,也知薛无咎对这位谢公子自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谊。单说刚才那情况,换做旁人国公爷早就下死手了,而他现在则该拿着白布替这位来历不明的谢公子盖面了。
“不用。”谢吾抬手制止,刚开口就忍不住咳了两声,沙哑道。
“你说你见到敏汝了?在哪里见到的?快带我去!”另一旁懵掉的裴照终于找回一缕神思,转身蹲下把住孟极双肩,说得又快又急。
孟极被他握得有些疼,不悦地掰开他的手,转过头拿眼角偷偷觑着谢吾。好一会,似得到了谢吾的同意,他才扬起下巴开口道:“你说的敏汝是那位漂亮的白狐之子吗?”
裴照一滞,随即重重点了点头。
孟极皱起眉头,蹬蹬跑到谢吾身边,小大人一般说道:“那就是了。”
“我是在青龙寺大雄宝殿见到敏汝的,他被几个和尚押入了佛像后的地府中。大人吩咐我,若中途那群神秘人将你或是那白狐之子捉了去,便先紧着将你们救出来。”
“但我没想到那群人中竟有个那般厉害的,我打不过他,更救不出那白狐之子,所以就先跑回来找大人了。”说完,孟极往谢吾身旁又靠了靠,像是小孩做错事求原谅般仰起脸,看着谢吾低低道,“大人,孟极真的打不过。”
后者闻言,则抬起手亲昵地摸了摸他的头,而后不顾喉咙嘶痛,柔声安慰着他没关系。
薛无咎一愣,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谢吾有这样柔和的一面。
其实从五官到身形,谢吾都像是一个温润如玉的文雅书生,可偏偏这样一个看似温和之人,通身气质清冷又坚硬,若万年寒冰,仿佛世间再炽热滚烫的火也难将他焐热似的。
这样的谢吾让他心中一颤。
薛无咎眼皮轻垂,看向孟极:“那走吧,去青龙寺,劳小孟极给我们带路。”
但孟极没动。他看看薛无咎,再看看谢吾,这两人的状态似乎让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走吧。”见孟极在等他点头,谢吾无声叹了一口气,示意他扶自己起来。刚被薛无咎这么一闹,他本就强撑着的精神越发不好了,一张脸白得如纸糊似的。
“你在家就好,吴老留下照顾你。”薛无咎瞧着谢吾是要跟着他们去的意思,忙按下他,语声也缓了不少。
他自知自己苛待好人,现懊悔得紧有满腹疑惑也不敢再多问,不自然地咳嗽了几声,“你放心,孟极我会安然无恙地······”
谢吾却直接打断他,眉宇间也露出些许不耐烦来,轻嗤道:“国公爷,你再婆婆妈妈,你底下的小朋友可真就救不回来了。”
今日准点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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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大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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