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玲珑阁

除了曹家,顾家和许家也有姨娘陆续驾临,还有别的生意人家的太太也跟着来凑热闹。

顾家姨娘是其中看起来最娴静的,她今日穿了身胭脂色绣莲瓣的长袄,瓷玉般的脸上一对凤眸。

留意到了花琬二人后,她笑意温和地点了点头:“姑娘这身鹅黄当真端正。”

阮含曜闻言大喜:“多谢夫人夸奖,小女也觉得这身正衬我姐姐呢。”

晌午的曦光照在顾姨娘如云般的乌髻上,花琬浅浅笑道:“夫人头上这支簪子真好看。”

对面略含羞意地拢了拢头发,只道:“各位姐姐妹妹还在里面等着我去读‘雪尽先生’的新词,失陪了。”她稍加欠身,由丫鬟帮她挑开珠帘,跨进了内里的厢房。

花琬坐在外面听不真切,但里面热热闹闹的,众人很是寒暄了好一会。不多时,有个丫鬟娉娉婷婷走来了,对二人福身。

花琬认出这是顾家的丫头。

只听她道:“姨娘说了,此处向来是由‘花容会’承包的,不许外人前来,奉劝二位姑娘赶紧离去罢。”

阮含曜一听便恼火了,急道:“我姐姐付了钱,人家店小二都没……”

花琬在桌下轻踢了一下她的脚踝,阮含曜撅着小嘴不再说话。

花琬笑了笑:“多谢姐姐提醒,是我们唐突了。”

说罢,给那丫鬟拿了一粒碎银,又继续道:“敢问这位姐姐,那‘雪尽先生’可是今年新来的评弹人?”

丫鬟不要她的银子,推脱间却将她的手紧紧握了一握,花琬登时会意,眼底泛起一阵冷意。

丫鬟道:“可不是么?那位先生不仅人生得俊美,词做得也简直是一流,各家的夫人姑娘们读来都爱不释手呢。”

她回身瞧了眼内厢房门口站着的两个魁梧的手力,又盈盈一拜:“二位姑娘保重,奴婢告退。”

她走后,阮含曜嘟着嘴:“阿姐你踢我做什么,本就是他们蛮横无理。”

“别说话。”花琬起身,拉起她便往楼下走,隔着一张假面都能感受到她面色铁青。

那招呼她二人进来的店小二见她们要走,也甚为讶异:“二位娘子,可是小店招待不周?”

阮含曜不敢多言,别开头去,那店小二更迷惑了。

花琬只摇头浅笑:“并非,只是我姊妹二人喜静,本是想找个地方远离闹市,怎料一下来了这么多太太姑娘们,只好另寻他处了。”

店小二面露尴尬,陪笑道:“嗐,要不说二位不赶巧,今日正赶上曹家娘子办她们那什么……花容研书什么的,也怪小的没事先和二位知会,是小的招待不周。这样如何,下次二位娘子再来,小的请掌柜给您免单。”

花琬自然早就知晓今日曹家要来此地,不然她也不会特意赶来,可眼下,她一张可人的脸上面露失望,只摆摆手,像是不予计较,垂眸道:“您说笑了,下次来您又怎会记得我姊妹二人。”

店小二登时五迷三道,笑着说:“那哪能呢?您二位生得花容月貌,小的一见准能认出来。慢走、慢走。”

花琬同他拜别,拉着僵直的阮含曜到了马车处,对风婆婆悄声道:“阿婆,去玲珑阁。”

二人上车后,阮含曜犹在幽怨地凝视着花琬,仿若一只炸了毛的狸花猫。

花琬教她逗得忍俊不禁,道:“好啦,想说什么便说罢。”

阮含曜脱口而出:“阿姐又去玲珑阁做什么?”

花琬越过马车车窗和厚重的桃木楼板,望向南青茶庄二楼的内厢房,淡淡道:“你可看到顾家夫人头上那簪子了?”

阮含曜“嗯”的应了一声:“的确精巧好看。”

那是支银镀金点翠镶宝簪,上抱一小颗珍珠,下抱一大颗蓝宝,是极素净的款样。

“我说不上来,”花琬将鬓角的碎发挽到耳后,“但我就是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对,想去玲珑阁走一遭试试运气。”

阮含曜早已习惯她这没由来的直觉了,通常情况下,她的直觉也都是对的,只得惆怅地叹了口气。

花琬见她失落,不禁莞尔,道:“阿曜,姐姐有件事需要你去办,只有你能办,可愿襄助?”

阮含曜登时神采奕奕了起来:“阿姐请讲!”

花琬手指敲着车窗的木楞,若有所思道:“适才顾家夫人让我二人离开,实则是怕我们染上麻烦。她家丫头又提起了‘花容会’和那‘雪尽先生’,总让我觉得顾夫人似乎有难言苦衷。”

阮含曜顿悟:“阿姐想要我混进那花容会去?”

花琬无声地点了点头。她如今是寄居在阮家的表小姐,在金陵无根无基,想要混进这富家夫人云集的商会组织怕是不易。

可阮含曜就不同了。她是南直隶布政使的独女,身份尊贵,数不尽的人想攀她的高枝。且她平日里一贯是给人“闭门不出”的假象,花容会对她不会有太高的警惕。

阮含曜一双杏眼亮晶晶的,焕着精明,咯咯笑道:“好,交给小妹我便是。”

新雨后的青石板路积了一层薄薄的水光,飞檐下垂落下如帘的细碎雨滴。长街上弥漫着泥土的芬芳与柔和的炊烟。

风婆婆将车赶到玲珑阁,花琬没让阮含曜下车,而阮含曜也正全神贯注地思考怎么才能无声无息地打入花容会内部。这是她阿姐给她的第一个单独行动的任务,她可万万不能搞砸了,不然以后阿姐定不会再带着自己一起玩了。

花琬推开店门,里面已有几个正在挑时新样式的姑娘们,还有不少是她熟悉的老面孔。好在她今日套了张假皮,没人能将她认出来。

店家见她没丫鬟陪着,又是个生面孔,上前来对她长揖至地,奇道:“姑娘今天来看些什么?”

花琬浅浅笑道:“前些时日那金錾花的扁簪甚是有趣,近日可又上了什么新花样?”

店家见她懂行,倒也不敢怠慢了,只引着她去看内里的一排新款:“这点翠珊瑚耳环,还有这镶珠宝莲池璎珞都是这两天刚打好的。”

花琬一眼看见了一个,嫩葱般的玉指轻轻一指,笑道:“这银镀金的七珠流苏不错。”

店家喜上眉梢:“姑娘当真会挑,这是咱家新来的匠人新做的仿宫廷款式,手艺那都是顶尖的。”

花琬眉眼弯弯:“哪个匠人能有此等御制的手艺?”

说着挑挑手,示意店家把那七珠流苏包给她。

店家指挥人麻利地干活,口里笑道:“姑娘不知道,咱家的宋工从前是跟着錾金局的老师傅学的,手艺那是没话说。”

花琬倨傲地颔首,显是甚为满意,又道:“可有什么新进的璞玉?”

店家又领着她看了几块上好的玉石,其中也有几块不错的蓝宝,只是和顾家姨娘头上那支比起来,可是相去甚远。

花琬心中大致已有了计较,随意点了几块玉,命老板做成簪子和玉坠,定了日子来取。如此这般,凑了个整金,她拿着那支七珠流苏回到了马车。

阮含曜犹在冥思苦想,直到花琬回来才赶忙拉着她衣袖,关切道:“阿姐,如何?”

花琬冲她晃了晃那流苏,阮含曜也一眼瞧出了端倪:“同个人的手艺?”

“不全是。”花琬将那流苏塞到她手里,“若我没猜错的话,顾家夫人头上那支是这支的师傅。”

即是说,那支镶蓝宝的珍珠簪是金陵錾金局出来的——本是该进贡给宫里的。

花琬觉得此事有些令人头疼,她还需再细细推敲一番,才敢再有所行动。

“阿婆,回家罢。”她扬手敲了敲马车的门顶。

风婆婆便架着那吱呀吱呀的马车穿过车水马龙的集市,在不令人注意的时刻,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

再从小巷另一边的尽头出来时,已是一架富丽堂皇的新马车。车轮上还印着几朵漂浮的莲花。

行人见之,纷纷避让,只议论道:“不知阮家今日上街又去作甚。”

马车内,除去了一身伪装的花琬和阮含曜略显疲惫。

阮含曜手指试探地抚上自己的脸颊,倏地神色一变,接着发出一声尖嚎:“哇呀——”

惊得驾车的风婆婆一个趔趄。

花琬笑着拍她脑袋,对前方只笑道:“阿婆,别管她,没什么大事,只管教她闹去。”

阮含曜泪眼汪汪,指着自己脸上的一小处红点,委屈道:“阿姐,我面上起疮了。准是这天太闷太潮,面上又糊这一层面皮,疮便发起来了。”

花琬安慰道:“没事的,很快便好了。我们阿曜最好看啦。”

她不曾撒谎,阮含曜的确娇俏得无与伦比。肤若凝脂,眸若点星,唇不染而昳丽,稚气未脱的脸上还带着少女独有的天真与不谙世事。

阮含曜犹在哀嚎:“阿姐,我是不是毁容了?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是不是……”

“臭丫头。”花琬笑着弹她额头,“你想讹我是不是?是你自己今晨非要跟来的,可不是我逼你来的。若依然要闹的话,这新买的七珠流苏送你做赔礼罢。”

她说着便把那流苏插在阮含曜的飞仙髻上,更衬得她妩媚动人。

“嘿嘿。”阮含曜笑着吐舌,突然从身后变出一支样式寻常的湖笔,递给花琬,“阿姐,这笔我求吴先生给修好了,以后可千万别再拿它挡刀子了。”

浑然的笔身中间一道细细的裂痕,如游走的龙蛇一般缠绕其上。的确便是花琬上次随手抽出来防身,结果被一劈为二的那支。

她鼻尖一酸,登时失神。

这笔是她娘亲留给她为数不多的遗物,原本她是没想表现出那么在乎的,丢了也便丢了。谁料得这小丫头竟还偷偷翻破烂给她找回来,还求人给修好了。

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其实是在乎的。只是,不敢表露出在乎。

“阿姐,愣什么神?下车了。”阮含曜一声轻呼,在前方为她褰起了帘。

今日似乎并无异常,没人在意她二人是否又偷偷溜了出去。

只是,似乎又嘈杂得异常。

二人相视一眼,从侧门转到影壁,又转到后院,只见府中众人个个都是忙得脚不沾地,见到二人也只是略加福身便又赶着去做事,似乎在被人拿着皮鞭在身后催促一样。

阮含曜觉得不太对劲,随手抓住一个丫鬟:“发生什么了?”

那丫鬟忙得晕头转向的,应道:“啊,小姐您今日起这么早……”

花琬不由得抿唇浅笑,道:“你且说说,怎么乱成这个样子?”

“啊,表小姐也在。”丫鬟福身道,“奴婢也不知怎么回事,半个时辰前,王妈妈突然叫来大伙做事,说是老爷刚嘱咐下来的,晚上要请客人来赴宴,教奴婢们千万不能怠慢了。”

阮含曜大笑,手中放那丫鬟走了:“我爹倒难得大方。”

花琬心中“咚咚”作响,有种不好的预感,拦住那将要离去的丫鬟:“阮大人可曾明言是谁要来?”

丫鬟咬着下唇思索了一会,低声道:“好像是什么……大理寺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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