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齐洛变成哑炮，再多说不出半个字。
池尔右手食指在左手手心打转，她知道沈夷君接下来要说的故事恐怕不是那么好听。
“沈姐，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沈夷君看向她：“你说。”
“当你发现自己走不出去的时候，你…”她顿了顿，似乎是想该怎么措辞，良久，“会绝望到想死吗？”
在场其他人的眼神纷纷诧异望向她，大约都觉得她冒昧。
沈夷君理了理鬓角的头发，伸出胳膊将袖子挽上去。
她在山里待了有些年头了，皮肤依然很白，大概遗传自父母的基因。
而那白皙的胳膊上却满是触目惊心又错综复杂的伤疤，密密麻麻大大小小一片，几乎没有一块较为完整的地方。
鬼使神差，池尔伸手朝沈夷君胳膊上探去，然而刚伸到半路，却被蔺怀琛一把抓住。
她暗暗发力想挣脱，不料对方竟然跟她一样执拗。
她侧头抬眼朝他投去一个质问的眼神，可对上一汪深潭，险些让她出神。
“咳咳！”
后面的孙同忽然咳嗽了两声，听起来十分刻意。
但好在这两声，让池尔勉强找回思绪，同时对自己刚才的走神有些暗恼，她卸了力，也歇去触碰沈夷君伤疤的心思。
沈夷君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她叹了口气：“绝望是肯定绝望的，那时候我很不得自己能死在这里，你知道的，人在最痛苦麻木的时候，从前被别人当作美好的，善良的品质，会顷刻间荡然无存。”
她对着池尔，说的是你知道的，而不是你知道吗。
池尔看着她：“嗯。”
沈夷君将自己的袖子抹了下来：“所以，在我试图死在这里的第不知道多少次失败后，我想，既然它把我拉进地狱，那我就把西陵变成炼狱。”
沈夷君倒了杯清水，喝了口润润嗓子。
“西陵大部分的女人都是像我这样被拐卖到山里来的。”
沈夷君说，她还记得那年她上大三，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她拖着行李，踏上了回家的列车。
她对面的座位坐着一对老夫妻，两人都是两鬓花白的年纪，看上去却十分恩爱。
两人畅谈旅途中的见闻，两口子见她颇有兴趣，还拉着她一起聊。
沈夷君和两人很聊得来，没想到两人的目的地居然跟她一样。
下车后两口子很热情地邀请她共度午餐，沈夷君以为自己遇到了忘年交，欣然同意。
两人拉着她准备仓促地准备在车站附近找个什么地方吃饭。
沈夷君提出自己是本地人，她可以为两人推荐地道的本地餐馆，两人却不如在车上表现得那般优雅从容，急不可耐地拒绝了沈夷君的提议。
沈夷君倒也不傻，察觉到不对劲，立刻找理由推脱说自己临时有事改日再请两人吃饭。
她没想到两人身上竟然有迷药。
明明是从列车上下来，他们却有迷药，或许从她身边经过的某一个人，就是与他们接头的。
两人看上去虽然年纪大了，但动作却不符合年龄的敏捷，前后牵制住沈夷君。
她还来不及呼救，就被男人捂住了口鼻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我被拴在这个院子里，这两人用两万块把我卖给了李继成，哦，就是我那死去的丈夫。”
池尔不解：“可你对……阿姨的态度，不像是对共犯的样子。”
池尔不觉得有人在被拐卖后能毫无芥蒂地善待元凶的母亲。
沈夷君摇摇头：“不，不是加害人，是同样的受害者。”
池尔：“什么意思？”
沈夷君：“这个村子里半数以上的女人都是被买回来的，从上一辈开始，西陵男人们得了女孩儿都不想养，直到发现没了人能为他们延续香火，他们这才开始急了。”
于是他们和外地的人贩子搭上了关系，不停往村子里送女人，一个两万的价格，接头人就是那个所谓的山神祭司。
沈夷君也不知道他从中抽取了多少好处。
“你瞧，”她指向远处一座比周围房子都大许多的建筑，“那就是他死前住的地方。”
沈夷君提及上任祭司，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他们这里不把女人当人看，买回来也只是当劳作和生育的机器。”沈夷君看向房间，收敛了神色，“我妈在这儿的日子也不好过，她没能生出儿子，被把她买来的那个男人动辄打骂，脑子也打坏了。”
秦齐洛插言：“没生出儿子？那你丈夫？”
提及李继成，沈夷君表情变得有些狰狞：“他，他是妈从老李家抱回来的，我时常和妈说，早知道从小养他也能养成这种货色，还不如抱条狗回来。”
“抱回来的？”
沈夷君点头：“西陵的正常男人凤毛麟角，老李算是其中一个。”
沈夷君说她是听老太太说的，老李的媳妇不是他买来的，早年间，他媳妇被家里重男轻女的爹丢到了陵山，后来被老李他爸秉着给他养童养媳的心态捡回家一块儿养。
两人一块儿从小孩儿长大，标准的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后来也就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老李这人是西陵出了名的老好人，对他媳妇儿也好得没话说。
池尔：“然后呢？”
沈夷君：“后来两人结婚了，生了对三胞胎，但西陵也不是什么富裕的村子，三个孩子三张嘴，同在一个村，他也知道我妈因为生不出儿子一直挨打，和她媳妇商量了下，就过继了一个给她。”
老太太对他千恩万谢，感谢他让自己免去了许多毒打。
后来李继成长到七八岁的时候，老太太的丈夫因为上山采山货一脚踏空摔死，她一个人尽心尽力地把李继成拉扯长大。
然而七八岁的孩子早已经记事情了。
她丈夫对他非打即骂被李继成看在眼里，耳濡目染，竟然也养成了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爹一模一样的性子。
对于抚养他长大的母亲，他非但没有半分感恩，反而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甚至老太太不顺他时，还时常对她动手。
见老太太一直没有张罗给他娶媳妇的事，他自己找上了前祭司，花光积蓄，沈夷君便被他买了过来。
她说：“我刚来的时候老太太对李继成发了很大的火，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她发怒的模样。但她的怒火在李继成眼里就像笑话一样。”
“她恳求李继成不要再毁掉一个女孩子，她一个当妈的，虽无血缘关系，但实实在在养了他，那时候为了我，朝他下跪磕头求他。”
又怎么可能有用呢。
可沈夷君也记得很清楚，李继成非但没有听她的话，反而将她一脚踹倒在地，出言不逊：“老不死的！自己不给我张罗，没半点用，我他妈自己弄来了，我看谁敢把我的媳妇儿给我放跑了！”
老太太被他踹倒在地，额头磕在石墙边，头破血流。
李继成却像是没看到一样，满眼只有他刚花大价钱娶回来的媳妇儿。
沈夷君想骂他，想反抗，想……
可她没办法，她被铁链锁住，动弹不得。
刚被拐进来的头十天，她不是在谋划逃跑就是将老太太送来的饭碗打破，用碎瓷片划自己。
每次她顶撞完李继成挨了一顿毒打之后，老太太总是默不作声地从山里采药回来给她敷药。
尽管她自己头上那个血窟窿才刚刚结痂。
半个月后，沈夷君手上没有一块儿好皮，她不停摔，老太太一样不发，还是坚持给她送饭。
那一天，她用碎瓷片抵在了自己的喉管处，瓷面断裂处尖锐地划破了她的皮肤，老太太终于不再沉默，哭喊嘶嚎着扑倒了她，从她手里夺下了瓷片。
明明差点死掉的人是沈夷君，可老太太却哭得肝肠寸断声嘶力竭。
她看得动容，一时间有些呆滞。
两人跌坐在院子角落，老太太抱着被铁链拴住的沈夷君哭够了，才低声在她耳边说：“要活下去，活下去才能等到这些人死的那天。”
沈夷君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老太太重新给她盛了碗吃的。
这次她没有再将碗摔碎，而是端着默默吃了起来。
她往嘴里不断填塞食物，眼泪混杂在饭食里，又咸又苦，她把碗里的食物吃了个干净。
从这一天起，她不再抗拒李继成的靠近，甚至偶尔对他露出几分好颜色。
李继成高兴坏了，在沈夷君日复一日的努力之下，李继成终于解开了困住她的铁链。
但这只不过是第一步。
她知道她逃不出去。
村子里的男人品行恶劣一脉相承，但在某些方面，他们格外团结。
沈夷君没多久就怀了孩子，李继成一高兴，见她又是个孕妇，笃定她肯定是翻不起什么浪花也歇了逃跑的心思，于是破天荒的，他允许沈夷君偶尔出门，在他的陪同下在村子里溜达散步。
沈夷君表现得愈发乖顺，李继成开心了，带着她出来的时间就越多。
她悄悄地在心里记下了西陵的地形，那时候其实她更多想的还是该如何逃出去。
恰逢没多久就是村里的祀神大典，全村人都要参加。
李继成却不想带沈夷君去，一来祀神大典人多眼杂，他怕沈夷君趁乱惹出什么事端。
二来，她怀着身孕，李继成也怕孩子出什么问题。
可直觉告诉沈夷君，她应该去参加这次的祀神大典，或许她的生门就在此处。
沈夷君长了副好皮相，且事到如今，她早就懂了怎么在李继成这样的色胚面前利用自己的皮相。
于是在沈夷君软磨硬泡之下，李继成做出了令他死前都在后悔的决定——带沈夷君前往祀神大典的现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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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55.迷雾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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