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侪不受控制地倾身过去,尖叫道:“爸、爸!那是我的买房钱!!!”
他爸赵升见状,猛然抬了只粗腿踹他腹上:“小兔崽子,你在这儿藏了一万,还敢骗你老子说没钱!你他妈的还要买房?买个屁的房,家里那破屋还不够你住?!想跑到老子找不到的地儿,自个儿享福享乐?嗯?!”
文侪被他一脚踹翻,头磕在桌角上,随即淌出了温热的血。
疼死了。
文侪正想着,却见他爸猛然将钱往床上一扔,起身揪着他的头发拖到了床头柜前。
“你要跑?跑哪儿去?!”
文侪语气软下来,说:“我不跑。”
他心底是想着要讨好那人,哪管什么买房不买房的,不挨打便足够了,可身体却又违背自我意识动了起来,就连泪水也不由自主地滚落湿面。
他伸出手拽住赵升的衣摆,“扑通”在地上跪了下来:
“爸,我不逃,可这些钱是我攒着用来买房子的。您、您还给我吧!求您了,您就还给我吧!!!就这回,以后儿子努力挣钱,每月按时给您钱……这些钱,您就行行好,别拿了!”
那个“我”在痛哭流涕地哀求时,文侪仿若成了寄生于躯体中的一缕魂,可“我”的绝望渗入骨髓,叫文侪这魂灵都震悚不已。
到最后,就连文侪保命为大的念头也产生了动摇。
——这钱绝对不能叫他爸拿走。
可赵升觑见他反抗模样,浑身都烧了起来。
几乎是眨眼工夫,赵升便一把扯住了他的发根,纵着他的脑袋往霉点密布的墙上砸去。砰砰砰三下,砸得他鼻腔里涌出一股猩红。
那人还觉得不够,便又给他的两腮各来了几个耳光,扇得他口腔中的黏膜磨在齿上,不一会儿便是满嘴腥味。
文侪想要反抗,可动一动手指通身便如电击。
——看来这是此阴梦中不可改变的情节。
赵升打红了眼,略一斜目瞧见床头柜上的台灯,大手抓来便往文侪身子上猛砸一通,那些耷拉的电线随他动作鞭打其身,留下道道鲜明的红痕。
眼见文侪被打得鼻青脸肿,赵升一边拎起装钱的行李袋,一边又狠狠往他下腹踩了数脚:“想要钱是吧?!老子给你吃脚底板!!”
脏鞋冲文侪的脸重重落下,又碾着他的脸左右挪动。粗糙的鞋底刮花了他的脸,破开的皮肉不讲规矩地黏在一块儿,其中掺杂好些血与泥。
文侪被打得脑袋嗡嗡,已然听不清他爸在絮絮叨叨说些什么,估计又是些骂得很脏的粗话。
文侪正烦躁着,喉间忽而溢出来颤抖的一声呼喊,紧接着他往前伸出手,颤颤巍巍地往外头爬动,他听到他自个儿在说——“报警,报警!”
“狗娘养的傻X玩意,你还敢说报警?!”
赵升抹了脖子上的汗,又把台灯在手上称了称,随即抄着那玩意往文侪脑袋上猛地一抡。
文侪只若条离水甚久的鱼,再动弹不得。
“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他爸看了他半晌,把钱袋子揣了,也就踩着他的指骨摸黑走了。
鲜血哗啦,像是洗发露那般的粘稠,那般的淌在脖子后边。
他头晕目眩,在彻底昏厥前听到了警车的鸣笛。
***
“他妈的,那傻X……”
戚檐从病床上醒来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第二句是问——“现在几点了?文侪呢?”
戚檐浑身上下都火辣辣地疼,他面上缠了好些绷带,浓郁的药水味生生被灌进鼻腔,他深吸一口气,又倒抽了一口冷气。他倒是没喊疼,只用舌尖抵住发肿的牙龈,思忖着昨夜事,毕竟无论是他自个失控的举动还是赵升古怪的话都值得细细玩味。
到底没能想出个所以然,他于是费劲瞟向了身旁一言不发的医生,将手在他面前上下摆了摆,还欲再问,谁知却蓦地被握住了手。
“小心,千万别乱动!”
那心慈的主治医师——裴宁,像是哭过了,眼尾泛着红,眼珠子里还有好些没能褪尽的浊色,血丝牵在他黑洞洞的瞳孔边,瞧着有几分瘆人。
那医生没回答他的疑问,只没头没尾地问上一句:“口渴吗?要不……给你泡杯茶?”
岂止是渴,戚檐觉着自个嗓子干得冒烟,奈何一想到茶,却是莫名的反胃,他于是摇头:“不了,您还是给我倒杯水吧。”
闻言,裴宁却是眼见的高兴起来,总欲亲昵地握住戚檐的手,皆被戚檐佯装无意地躲开了。他笑逐颜开,连眉眼间郁结的愁色都散去好些,不过是倒杯水,却摆出副得了赏赐的雀跃模样。
“水自然是要喝的,但饭也得好好吃才行!为了自己的身体,哪怕是为了……”裴宁突然不说了,只耸耸肩将盛了温水的搪瓷杯送到他嘴边。
戚檐道了声谢,将水杯接了过去。
他一边喝一边借余光瞧裴宁有些忸怩的神情,见他举止有些不自然,更是三番五次想开口,奈何还是默默把话咽回肚中去。
戚檐无从得知眼前男人是生来如此,还是怎么,但他尤其擅长察言观色,自然看得出来,无论是在文侪面前还是他面前,那家伙总露出一副羞怯的神情。可裴宁在面对其他医生和病患时,分明不是这般。
“他不会真的是同性恋吧……”戚檐想着。
只是,戚檐到现在还没能搞清楚,自己究竟是以什么个身份存在于此,更不可能将搜查的重心偏到自个儿身上。毕竟这是赵衡自己的阴梦,从一开始主人公就那么一个,叫他和文侪二人共同办委托本就有问题。
“薛无平那傻X……”
他已有些焦躁,仔细一想又觉得没理由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瞎磨蹭,于是斩钉截铁问:“裴大夫,你同文大夫是什么关系?是恋人吗?”
霎时间,裴宁的面色变得惨白发灰,一双发颤的手紧攥住自个白大褂的一角。他忽然站起身来,既不否认,也不点头,嘀嘀咕咕,口中含糊。
他的话音断断续续,词句支离破碎。
“什么啊——他——不是说——更——的人——你吗——”
“裴医生?”戚檐盯着他晃来晃去的瞳子,平静道,“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麻烦说大声些。”
“你!都说了是你!”
那本来性子温温柔柔的医生突然大喊一声,将戚檐吓了一跳,然而还不等戚檐再问,裴宁已擦去眼尾泪,慌忙跑走了。
“……”
他什么鬼?
戚檐摸不着头绪,于是又艰难动了动指头,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张皱巴巴的委托单。
***
文侪浑身都如火炽一般灼灼烧着,可他还是强撑起身。眼前模模糊糊好似被强光照射过,白了一片。
“醒了?”身侧女人的声音冷峻异常,“赵升又被抓起来了,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谁、谁被抓了?”文侪哑着声问。
“被打傻了?当然是你老子!!啧……对了,你妈刚打电话过来,我接了,大意是求你救救你爸。啊,他妈的,听不懂人话,只管老公不管孩子了么?!”
那陆琴烦躁地揉了一把头发:“你那些钱,我给你塞回床下了,你一会儿数数,别来日丢了倒跑来怪我。”
房门又被推开来,是小玲,体贴又很会照顾人的小玲。
可他在瞧见小玲的那一刻,心却是蓦地沉了下去。他不禁皱起眉来想——“我”究竟是在等谁呢?
“文大夫哟,您终于醒了!”小玲哭丧着个脸来给他挂水,“方才裴大夫还在这儿的,戚檐患者先醒了,他说去看看,现在还没回来!真是的,也不知道多关心关心同事!”
“……医德是本嘛,这没啥好说。”文侪浑身疼得发紧,连脑袋都动不得,“我这身上没有哪儿的骨头折了吧?”
“您就乐着吧!”小玲说,“流血的地儿没有创口特别大的,外头大夫过来看了,说不需要缝针。您这几日吃得清淡些便成……不过您身上的小创口和淤青好多,得痛个几日……倘使您够能忍,正常生活受不到多大影响!”
文侪点点头,说行,你们都出去,让我一个人想想事儿。
只等那二人把门给他带上,他登时便掀被下床去。痛是真痛,哪里都痛,他死命咬住声,伸手从桌上自个儿的白大褂里边掏出昨日那张破纸。
【赵升——赌博、家暴。】
手指乌青一片,连握笔都疼得不行,他不理,又在他妈那儿补了四个字——更爱赵升。
文侪把纸翻了个面,瞧着那一行摘录下来的谜题——【我在山上放了一把火,火烧死了山下的我。】
他想,不停地想,在思索途中,竟遽然通了。
那题以“我”作为放火与受难的经历者,用山上山下点明地点的变换,乍一看像是因果论,可“我”分明无法同时身处两地。
因而那“山上山下”所指并非具体地点,而是对“我”的限定与区分。
今人普遍认为人生并非原地匍匐,而是向上走,向上爬,如同登高。如若该处也在借登山隐喻人生,那便与斯芬克斯曾借人腿条数来阐述人从婴儿至拄拐老人的一生有相似之处。
可奇怪的是,把山上的“我”当作老去的“我”,把山下的“我”当作年轻的“我”,将会出现一个因果悖论——即老去的“我”,影响了年轻的“我”。
未来影响了现在。
“不对,”文侪喃喃自语,“山上放火者同山下受难者不能是同一个‘我’。”
可究竟有什么东西能皆以“我”共称呢?
文侪愣愣看向外头灰暗的天色与唰啦的大雨,在俯首瞧见地上两相交融的泥巴时,指尖颤了颤。
他咬住后槽牙强压兴奋,他明白了,都明白了。
“哈,是“父子一体”啊!”
在古时宗法制下,“父子一体”观念将父子二人视作同一人,由此衍生出父子一人犯罪,二人同罚的判案标准。
若将这一观念应用于眼前这道谜题之中,则父子皆可称作“我”。再以登山位置进行年岁阅历区分,那么山上者应为父,山脚者当为子。
父子同体,父债子当偿,烧死山下子的火便是山上父欠下的滔天债务。
文侪抖着手,在纸上默下谜题,写了个解便开始作答。
【壹、我在山上放了一把火,火烧死了山下的我。
解:赵升因赌博负债,锒铛入狱,大笔债务成为其子赵衡巨大负担。】
文侪写的时候又倏然想到昨夜赵升揍人时嘴里嚷着的那句“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只摇着头,觉得悲哀。
手疼得他咬起牙来,最后一笔堪堪落下,那纸上便漫出一丝丝红墨,很快凑作一个红圈。
“哈……”文侪仰着脑袋,“爽了。”
青紫的指尖一颤,他那支粗头铅笔旋即脱手滚到了地上。
笔在地上滚啊滚,最后滚到了一人脚边。
那秃头男人把笔拾起来,喂到怀中娃娃的嘴里,嘻嘻笑起来,说:
“丽丽吃!丽丽吃——!”
【旭日东升精神病院安全守则八:请勿在病院内打架斗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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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赵】EP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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