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两人在餐馆门口弥漫着食物香气与城市夜风的空气里道别。
陆屹用力拍了拍灵笙的肩膀,那双总是充满活力的眼睛里,担忧与喜悦交织,最终化作一句重复了无数遍的叮嘱:“一定好好休息!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我二十四小时开机!”他的声音很大,几乎要压过街道的喧嚣,仿佛这样就能将力量和生机灌注到好友单薄的身体里。
灵笙点了点头,嘴角维持着那个温和而略显疲惫的弧度:“知道了,你路上也小心。”
他看着陆屹转身,背影挺拔,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仿佛永不枯竭的精力,大步流星地汇入霓虹闪烁的人流,很快便被城市的洪流吞没,只剩下一个模糊的、令人安心的方向。
站在原地,灵笙脸上强撑的笑意一点点敛去,如同退潮后的沙滩,只剩下冰冷的疲惫和一种无人可见的沉重。周遭的热闹与鲜活,像一层透明的玻璃罩,将他隔绝在外。他能看见、能听见,却无法再真正融入其中。
他转身,朝着与陆屹相反的方向,走向那条通往他出租屋的、越来越安静的街道。
回到那个不算宽敞的出租屋,关上门,仿佛将整个世界的声浪都隔绝在外。屋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远处广告牌的光晕透进来,在墙壁和地板上投下模糊而扭曲的色彩。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灰尘气味,以及一种属于“独居病人”的、难以言喻的清冷与药味。
客厅里东西很少,一张旧沙发,一台小小的电视机占据了大部分位置,显得空荡而寂寥。灵笙平常也没有什么乐趣可言,要真说有什么喜欢的事情,可能只剩吃泡面了吧。他走到厨房,看着角落里堆放的那几箱不同口味的泡面,自嘲地牵了牵嘴角。吃了那么多防腐剂,难怪自己要得胃癌。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幽默感。
他叹了口气,没有开火,也没有开电视。只是径直走回卧室,将自己重重地摔在了床上。柔软的床垫承接住他疲惫的身躯,却承托不住他沉重的心神。
独自躺在床上的灵笙,盯着天花板上那盏老旧灯泡投下的昏黄光晕,眼神空洞,任由思绪漂浮。
陆屹真诚的喜悦和关怀,像温暖的泉水,短暂地浸润了他干涸龟裂的心田。但此刻,泉水退去,暴露出的依然是那片名为“绝症”和“死亡游戏”的、更加广阔无垠的绝望荒漠。那份关怀越是温暖,就越是衬托出他内心深处无法分享的秘密是何等冰冷与孤独。
他能告诉陆屹什么?告诉他我每天晚上都可能去一个地方玩命,用别人的死换自己的活?告诉他我口袋里有一张通往地狱的车票,它正在慢慢变热?
不能。
他只能一个人扛着。扛着病痛,扛着恐惧,扛着秘密,扛着这份沾着血的“生机”。
时间在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车流声渐渐稀疏,城市的脉搏缓慢下来,夜愈发深沉。
就在这万籁俱寂,仿佛连时间都快要凝固的时刻——
一股极其细微,却绝不容忽视的温热感,再次从他胸口贴身口袋的位置传来。
这一次,它不再是转瞬即逝的错觉。那温热感非常清晰,并且带着一种……均匀而有力的搏动感,咚……咚……咚……,如同沉睡的恶魔苏醒后,缓慢而坚定敲响的战鼓,又像是一颗不属于他的、冰冷的心脏,紧贴着他的胸膛,开始了诡异的跳动。
灵笙的身体瞬间僵硬,按在胃部的手猛地移开,死死按住了胸口!
那张车票!
它又活了!而且这次的感觉如此鲜明,如此不容置疑!
他虽然不清楚这具体的搏动代表着什么——是最后的警告?是出发的号角?还是仅仅是某种邪恶的能量在积蓄与共鸣?——但他脑里那根从拿到车票起就一直紧绷的弦,猛地一下拉到了极致,发出近乎断裂的嗡鸣。全身的肌肉都不自觉地进入了临战前的戒备状态,脊背窜起一股寒意,神情骤然绷紧,呼吸也随之停滞。
只是这极致的紧张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灰尘味的空气,然后缓缓地、彻底地吐了出来。紧绷的肩膀随之放松,脸上激烈的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近乎认命的、死水般的平静。
抗拒是徒劳的。从他收下车票的那一刻起,或者说,从他被车票选中的那一刻起,他就早已没有了选择。这条路,是单行道,只能前进,无法回头。
“第二场'梦'……就要来了吗……”
他在心底无声地自语,声音里听不出恐惧,也听不出期待,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疲惫之下,那不曾熄灭的、名为“生存”的火种。
他没有抗拒这股越来越强的牵引力。他只是静静地躺着,轻轻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现实世界最后的、平淡无奇的空气烙印在肺腑深处。然后,他缓慢地闭上了双眼,浓密而卷翘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微微的颤抖泄露了他并非表面那般平静的内心。
他在等待。等待意识被那股无形的力量粗暴地抽离,等待再次坠入那个光怪陆离、生死一线的噩梦深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分钟,或许是一个世纪。床头柜上那个廉价的电子钟,发出细微却清晰的“滴答”声,时针与分针终于在泛着绿光的表盘上,精准而冷酷地重合在了罗马数字“XII”上。
午夜零时。
仿佛一个无声的开关被按下。
灵笙倏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眸子里,没有了病痛的折磨,却依旧盛满了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种深沉的黯淡,在从窗帘缝隙漏进的、冰冷如水的月光清洗下,犹如两块被打磨光滑的黑曜石,神秘,安静,带着非人的质感。
于是,他动作利落地起身,站在床边,低头,毫不意外地看到另一个“自己”此时正紧闭双眼,陷在柔软的枕头里,胸口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面容安宁,仿佛正在经历一个平凡无梦的、属于健康者的睡眠。
这景象诡异而荒诞,每一次目睹,都让他有一种灵魂出窍的剥离感。
他不由得攥紧了从胸口口袋拿出来的车票。此时,车票上的温热已经如同退潮般散去,只留下冰冷刺骨的寒意,从指尖迅速蔓延,直冲大脑,仿佛在用最直接的方式提醒他即将面对的是何等残酷的世界。
没有犹豫,也没有回头。
灵笙握紧车票,如同握紧一把开启地狱之门的钥匙,沉默地打开房门,脚步稳定而坚定地迈了出去,身影融入了门外那片等待着吞噬他的、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
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彻底隔绝了屋内那片短暂而虚假的安宁。
走廊里声控灯未亮,只有尽头的窗户透进一点稀薄的月光。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孤独,清晰,一步一步,走向楼下那盏忽明忽灭的、熟悉的路灯,走向那辆必定会准时出现的、锈迹斑斑的444路公交车。
第二场生死局,序幕已然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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