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将城市缓缓浸透。窗外的灯火次第熄灭,世界沉入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
灵笙没有睡。
他只是和衣靠在床头,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搭在胸口,隔着薄薄的衣料,感受着那张车票冰凉而坚硬的触感。它像一枚嵌入血肉的烙印,提醒着他身为“玩家”的残酷身份。“狗”蜷缩在他脚边的地毯上,发出均匀而安宁的呼吸声,与主人紧绷的神经形成鲜明对比。
胃部传来熟悉的、隐隐的搅动感,积分兑换的“身体机能修复”效果正在随时间流逝而减弱,现实的病痛如同跗骨之蛆,从未真正远离。但他眼神沉静,如同风暴来临前深邃的海面,所有的紧张与不安都被强行压在那平静的表象之下。
当时针与分针在表盘顶端冰冷地重合,精准指向午夜零时的那一刻——
异变陡生!
胸口那张看似普通的车票,猛地爆发出汹涌的灼热!不再是之前几次那种温和的提醒或微弱的共鸣,而像是有一块烧红的烙铁,被狠狠摁在他的心口皮肤上!
“呃!”灵笙闷哼一声,身体瞬间弓起,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眼前熟悉的卧室景象开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剧烈地扭曲、波动、碎裂!
熟悉的,令人绝望的抽离感再次袭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蛮横地插入他的躯壳,将他的灵魂硬生生剥离出去。卧室的轮廓、窗外稀疏的月光、“狗”安睡的剪影……所有属于现实世界的锚点,都在这一刻飞速褪色、消散,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拖拽向虚无。
紧接着是急速下坠的失重感,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又像是无数模糊的、凄厉的尖啸混合成的背景音,冲击着他即将涣散的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当他的脚底再次接触到某种“实体”,传来冰冷坚硬的触感时,那令人晕眩的失重感才骤然消失。
他站稳了。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他正站在一条空旷无人的街道中央,路灯昏黄,光线却无法穿透弥漫在周围的、粘稠般的黑暗。连风都仿佛被冻结了,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然后,他看到了它。
那辆老旧的公交车,如同从噩梦中直接驶出,正无声无息地滑行到他的面前。车身的漆面大片剥落,露出底下锈迹斑斑的铁皮,像是某种巨兽腐朽的鳞甲。路线牌的位置一片空白,没有起点,没有终点,只有那惨淡的、仿佛接触不良的绿色荧光,固执地显示着三个数字:444。
车窗玻璃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完全窥探不到里面的任何情形,它沉默地停在那里,像一口移动的棺材。
“嗤——”
车门发出像是漏气般的轻响,向内豁然打开,露出同样漆黑一片的车厢入口。那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带着一股冰冷的、混合着铁锈和尘埃的陈旧气味,扑面而来。
灵笙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迈步踏上了那冰冷的金属踏板。
车内光线极其昏暗,仅有几盏嵌在顶棚的小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勉强勾勒出几个模糊的人影轮廓。空气里那股铁锈与尘埃的味道更加浓重,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味?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雷达,快速扫过车厢。
在他的右前方,一个身影坐得笔直,如同雪中的青松。是林巧雅。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这个看似放松的姿态,却透着一股随时可以暴起发难的警觉。她的眼神锐利如鹰,在灵笙上车的瞬间便已锁定了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但灵笙敏锐地察觉到,她那眼神深处,比以往多了一些东西——一种被极力压抑的、近乎空洞的冰冷,以及一种失去了重要羁绊后,将所有情绪转化为燃料的决绝。她整个人,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弦。
稍远一些,靠窗的位置,郑怀瑾安静地坐着。他似乎正望着窗外那无法理解的、流动的黑暗出神,侧脸在昏暗中显得沉静而若有所思,仿佛一位被抛入荒谬剧场的哲学家,仍在试图理解这个世界的底层代码。
在他斜后方,两个靠得较近的身影是宋知予和许明熙。宋知予坐姿依旧带着医者的严谨,正侧头对许明熙低声说着什么,语气冷静得像是在进行战前病情简报。许明熙看起来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双手紧张地交握在一起,但在听到宋知予的话语后,她轻轻点了点头,紧握的手指稍微松开了一些,身体也不自觉地朝宋知予的方向靠拢,寻求着微弱的安全感。
灵笙在一个靠后的空位坐下,沉默如同车厢内其他几人。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抑感弥漫在空气中,几乎要凝结成水滴。
就在那扇沉重的车门即将关闭的最后一刹那——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几乎是贴着门缝闪了进来!动作轻巧、迅捷,没有发出丝毫多余的声响。
是穆承铮。
他上车后,车门在他身后无声地、严丝合缝地关闭,仿佛一直在等待他的到来。
他似乎完全不受这车内死亡般沉寂气氛的影响,脚步甚至带着点悠闲的意味,仿佛踏入的不是通往地狱的班车,而是某个无聊的午夜派对。他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上,挂着那副惯有的、玩世不恭的浅笑,目光在昏暗的车厢内随意一扫,然后便精准地、毫无偏差地落在了灵笙的方向。
随即,他迈开长腿,径直朝着灵笙这边走来,非常自然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坐在了灵笙旁边的空位上。
老旧的人造革座椅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微吱呀声。
“啧,这班车还是这么破。”他仿佛自言自语般地低声抱怨了一句,语气慵懒,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嫌弃。然后他侧过头,看向灵笙,眼底那抹难以捉摸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猎物,“又见面了,小可爱。这次打算怎么玩?”
灵笙没有看他,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他一丝。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前方那不断流动着混沌景象的黑暗车窗,仿佛能从那片虚无中看出什么规律。他的侧脸线条在微光下显得有些冷硬,唇瓣微启,吐出两个清晰而坚定的字:
“活着。”
穆承铮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不再说话,只是那么懒洋洋地靠着椅背,双臂环抱,闭上了眼睛。然而,他那强大的存在感却丝毫没有减弱,像一团无形的磁场,扰动着周围的空气。灵笙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胸口那张车票残留的温热,似乎与旁边这个神秘的男人之间,存在着某种极其微弱的、如同心跳般的共鸣。
这感觉让他心底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同时……竟也有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耻于承认的安定感?仿佛有这个深不可测的家伙在,生存的概率便会无形中增加几分。
公交车依旧无声地行驶在混沌的黑暗中,窗外的景象是无法理解的流光与扭曲的阴影,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毫无预兆地开始减速。
车厢内那几盏本就奄奄一息的小灯,开始疯狂地、无声地闪烁起来!忽明忽暗的光线,如同垂死者的喘息,映照出所有乘客瞬间绷紧的身体轮廓和骤然警惕的眼神!
最终,车子猛地一顿,像是撞上了什么无形的屏障,彻底停稳。
那扇沉重的车门,再次发出了“嗤”的一声,如同叹息,向内打开。
门外的景象,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那是一条惨白色的、看不到尽头的走廊。头顶老旧的灯管式照明灯接触不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光线忽明忽灭,只能勉强照亮前方一小段路途,反而将更深处衬托得如同怪物的食道。一股混合着浓重消毒水、铁锈、以及某种**甜腻气味的空气,如同有形的实体,猛地涌入车厢,强烈地刺激着每个人的鼻腔和神经,令人几欲作呕!
冰冷的、毫无感情可言的电子合成音,似乎是从走廊深处传来,也像是直接在每个“乘客”的脑海深处轰然响起:
“【第七场游戏:塞壬生物研究所】”
“【目标:启动位于B7层的净化核心。】”
“【警告:警惕绿色雾气及不明液体。它们…渴望生命】”
“【基础存活奖励:积分 180】”
灵笙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触碰了一下贴身口袋里的“知识星核”。这个动作细微得如同呼吸,但坐在他身旁的穆承铮,那长而密的睫毛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不过他眉头只是轻挑,什么也没说,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灵笙第一个站起身,没有丝毫犹豫,迈步便走下了公交车,踏入了那条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冰冷走廊。穆承铮几乎与他同步起身,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姿态,却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
林巧雅动作利落如猎豹,第二个下车,目光如探照灯般迅速扫视前后环境,已然进入了完全的作战警戒状态。郑怀瑾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衣襟,步伐沉稳地跟上,眼神中带着审视与思考。宋知予拉起许明熙的手,低声而快速地说了句“跟紧我,别怕”,也坚定地走了下去。
在他们身后,那辆承载他们来到此地的老旧公交车,车门发出沉重的摩擦声,缓缓关闭。随即,它如同融入海水的墨滴,无声地向后滑入浓郁的黑暗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彻底断绝了退路。
只剩下他们,面对着这条危机四伏、通往未知深渊的惨白走廊。
第七场游戏,塞壬生物研究所,血腥的帷幕,于此正式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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