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江南画苑

平炎十八年。

开年第一天,江南的天气依旧泛着稍许凉气,但过了晌午便日头渐暖,冷冽清爽的空气充斥着整个苏杭,微微拂过冒着绿芽的河边青树。

苏杭今年是暖冬,比起往年冷冬难耐的阴冷和湿寒天气,今年大部分光景都是难得的和煦。新年伊始,街上寂静无人,澄澈的苏河上小舟点点,而河旁坐落着一座偌大的庭院。庭院里怪石嶙峋,月门错落有致,曲径通幽,门口立一牌匾——江南画苑。

门前一轿子缓缓落地,精致的软轿更是为此处添了几分雅致,构成了一别有意境的江南小景。

院门一少女闻声转头,她步伐轻盈,脸上盈满欣喜,快步上前迎去。

“外祖母!”

轿前的侍女们掀开轿帘,搀扶着里面的人缓慢下轿。方才的少女连忙上前,接过侍女的手。

“如今还在腊月,怎穿的如此单薄。”轿内的老太太眼里含着关切看向身前的少女,双手拢着少女的衣衫。

少女轻笑,眼睛立刻弯起状似月牙,“外祖母,我不冷的。”

“今日可是为我践行?”

被唤外祖母的老太太是江南有名的百年富商元家的掌门人,元家以绢布生意起家,生产的薄纱绢现如今不仅盛行于整个江南,连中原地区的大部分商铺也是由元家供货。

扶着元老太太的秀丽少女便是颜茶,元老太太已八十高龄,可少女还是十七岁的模样。

“听闻茶茶今日便要动身上京,外祖母特意来送一程。”元老太太长叹一口气,眉目间尽是担忧与不舍。“我年纪大了,不知下一次看见茶茶又是何时,现下能多看一眼便是一眼。”

颜茶看着元老太太年迈又柔情的眼眸不由得鼻尖一酸,内心顿时揪起,她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开口。“是茶茶不孝,让外祖母苦等了十几年。方才团聚几年,现下竟又要离去。”

元老太太抚着少女的后背,她背负的是整个侯府的真相,如今大仇未报,坏人仍在逍遥,有如此良机怎能不去?

“乖乖,这次前去平京可要小心,有任何事情记得跟外祖母讲。”

颜茶点头,两人眼里都是对彼此的不舍。

元日里充满着希冀与期盼,就连吹起的冷风都带着盼头。说到这“良机”,就必须提一下年底前的那一道圣旨。

“江南形胜,代有丹青妙手;画苑风雅,素闻林泉清音。朕尝观《江南盛世图》,观此图如亲临市井繁华,卧游千里江山,朕心深为所动。尔江南画苑主事者,承灵秀之姿,得六法之髓,朕闻其名久矣!”

年关前的街道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而江南画苑门前,一片黑压压的官员围着这里,为首身穿官服的太监正严肃的宣读圣旨。

“今国家崇文治,开翰墨新局,欲立书画院于平京。思遍宇内,惟卿笔参造化,墨通神韵,足以总领艺林,主持风雅。特召卿入京,授书画局提举,领正五品职。并许卿自择佳处,另辟江南画苑分苑......待卿至日,共商丹青兴国之道!钦此!”

“臣接旨,谢圣恩!”颜茶起身,接过圣旨。

她气质卓然,稳步上前,从身旁侍女端举的墨盘里拿起两袋香囊递于面前的太监手里。“一点小小心意,公公辛苦了。”

太监掂了掂香囊,沉甸甸的手感和清脆的金银声让他勾起嘴角,面露欣喜。“主事这般年轻便得圣人如此赏识,前途无量啊。”

少女不卑不亢的开口,她扯着嘴角,眼底却无暖意,“公公说笑。小女不过一介画师,能得沐圣主恩光,实属大幸......”

......

颜茶收回思绪,她眸光一凝,将看向马车外的眼神收回,发觉指尖不知何时竟掐进了掌心。

“姑娘,再过两个时辰便到了惠州,估计明晚应是能到阜城。”

马车摇摇晃晃,车外传来一女子的声音。

此次上平京身边只有两女子陪同,颜茶闻声点点头,她将头探出窗外回应正在驾车的女子,“辛苦了元珍,待会到前面先休息一下吧!”

“嘿嘿!不辛苦!平京多好玩,我真是迫不及待!”

颜茶不由得失笑,她看向身旁的另一女子,随即目光温婉,轻柔地拍了拍她的手。

车内的画卷随着马车一起晃动,她竟不由得想起了七年前那一夜,她带着从林蒙身上搜到的铁盒慌忙跑回荒村。

可没想到军营的人竟如此狠心,一场熊熊的烈火将荒村烧的遍地废墟。她无处可逃只能在慌乱中进入画卷,再次感受到画卷动荡时,便从画中出来看见了面前的女子。

她便是当年唯一幸存的哑女……

——————————

荒村被烧的一片废墟,少女睁大双眼,看见面前凭空出现的妙龄女子不由得惊慌失措。

青天白日竟见得如此荒谬之事,面前的少女是从何而来?

只见突然出现的少女踏于画卷之上,神情从容,宛如悲天悯人的菩萨,带着与生俱来的神性。

这可是来救她的神明?

“不要害怕,是你将我救出来?”颜茶看向面前惊慌的的少女不由得出声安抚。

少女仍未应声,只是怯怯的看着她。

颜茶稳住心神,慢步上前柔声开口想要缓解少女的害怕。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未感受到恶意,放松下身体,但是仍未开口,只是摇了摇头。

荒村,面容姣好的少女……颜茶突然意识到什么。“你……发不出声?”她尽量放缓声音开口。

少女愣住,随即重重点点头。

“你想问什么,可以写给我。”颜茶将少女的手指握住放在自己的手心。

少女有点愣神。

你是人吗?

颜茶感受着手心的模糊字形和略微发痒的触感,不由得失笑。“我是人。”说完怕少女不信便又说起了笑,“不信你可以捏捏!”

少女抿唇沉默。

颜茶收起笑容,“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该怎么称呼你?”

少女不言,眼里饱含着悲痛。荒村已成废墟,现如今她没有家,也没有姓名。

颜茶似乎看懂了她的沉默,或许就让那个名字和在荒村的经历一起沉寂也是一种解脱。

“那我叫你珠珠可好?”

少女看着颜茶温柔的面容不由得慌神,如此明媚善良的神情她许久未见到了,过了良久,少女才轻轻点头,这里的一切都将在今天随荒村一起掩埋。

那天之后,颜茶带着珠珠找了许久师父和洛檠的下落,可什么都未寻得。伤心欲绝的她只能和珠珠前往江南。一路艰难险阻,历经万般坎坷,好在终于见到了外祖母。

在苏杭的七年里,颜茶逐步建立了画苑,有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势力。而五年前,她派去边疆的人终于打探到了消息,原来在那个晚上,洛檠就已掉落悬崖,而师父真的被平炎的人带走了,就连梁白槿也在那时神秘失踪。

她万万没想到,当时的种种算计到最后竟落到了如此下场,她不该将他们都拉到这漩涡中来。洛檠才那么小,便......

颜茶收起万般愁绪,此次入京,她定当万分小心,如今面对的仇人可不是边疆那些没脑子的纸老虎。

——————————

“少爷,你赶路也太慢了。”枯木山谷之间,一小厮坐在马上略带怨气的瞪向旁边的少年。

“本来三天前就能进惠州的,你偏偏不走官路,非要走这山谷小道。”小厮越说越怨愤,神情哀怨,驱马的动作也带上了几分力道。

虽是枯木山林,气候严寒,可却有一翩翩少年行至山谷之间。他身着墨绿色棉衣,五官精致,气质出尘,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半斜,似笑非笑的看着情绪愤愤的小厮。

“李木,你急什么?好不容易可以出门,自然是要慢慢来,感受这美好的山川自然。”少年神情惬意,说起话来眉目微微跳动,虽然带有少年人的活泼却也难掩与生俱来的矜贵气息。在山谷间穿行的人影为北方光秃的景色平添了几分绿意与生机。

“哼,少爷你当然不急了,可是这盘缠撑不了那么久啊!”

少年举目欣赏着周围的美景,不在意的摆摆手,“哎呀,没有就到时候写几副字画去变卖,小小年纪怎么像个小老头一样?你要享受这清新自然的空气呀!”

李木也是没辙了,只能不满地小声嘀咕,“这光秃秃一片到底有什么可看的,还不如家门口的大河呢!”

少年悠哉前行,眼看马上要出来山谷行至官道。

“诶!有劫匪!”李木惊慌的拉住少年,扯着继续前行的马儿。

少年闻言探去眼神,刚刚散漫的神情紧了几分。

远处的劫匪围着一辆奢华的马车,名贵的黑檀木上是繁复的镂空雕饰,如此贵气典雅的马车竟无任何随从,只看见车前驾车的一女子。

劫匪好不容易遇到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立刻上前和女子缠斗起来。

“少爷,你不去帮帮忙吗?”李木见少年无动于衷有些替马车内的人害怕。

少年神情舒展,连眉头都未皱,低声说道,“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出门在外低调一点,不然就会遇见劫匪。”

马车外的女子明显不能以一敌多,元珍目前已处于劣势,而劫匪已经掀开帘子,将手伸向了马车内的人。

不好!

元珍慌忙上前。

劫匪用刀刺向车内,车帘在寒风中掀起一角,少女精致温婉的面容露出。只需一秒,车帘便又落下,仿佛方才的一瞬只是幻象。

是她?!

可只需一眼,少年便心头一震,方寸大乱。他快步踏马上前,内心翻起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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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江南画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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