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明霄平日里就自带威严,此刻这般抬眼,再加上冷冷的语调,让现场的人都感受到强烈的压迫感。
一时间整个会议室没了声音,每个人都屏气凝神。
曲明霄是强势的,如果有人意见和他不统一,他一定会强力打断,然后按照他的计划进行。这和他共过事的人都知道。
稍作停顿,曲明霄接着说:“接下来这三个月,大家都把手头上能调整的工作往后放一放,集中精力攻克洛伊这个项目,务必按时交付。”
曲明霄的话没有商量的余地,魏锌和其他人也不敢再言语,只能连忙点头,齐声应道:“明白。”
之后的会议内容就是各部门依次汇报上周的工作情况,这些大多无关紧要,曲明霄听着听着就走神了。
PPT在他眼前一张张闪过,而他脑子里想的却是今早在路边看到的那张脸。
比高中时的脸蛋瘦了一些,但是那双眼睛依旧又大又亮,只不过蒙了层晨雾。
是沈临溪吗?
但,怎么可能呢?
曲明霄再次试图说服自己:沈临溪怎么会变成傻子,在兰亭路上捡垃圾?
之前小少爷可是白白净净的,什么都不用操心,他的照青哥便会将一切都捧到他面前。
小少爷不懂人间疾苦,小少爷的衣服都是大牌货,小少爷有洁癖,以前衣服上沾一滴冰淇凌都会被扔进垃圾桶,更别说穿着脏兮兮的衣服站在街上了。
可那张脸,真的好像啊。
…………
“曲总?曲总?”
曲明霄被身旁的秘书叫回神,“嗯?”
陈林微微俯身,在曲明霄耳边小声地说:“各部门都汇报完了。”
曲明霄“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本,干脆利落道:“散会!”随即起身,大步迈出会议室。
曲明霄在办公室里随手签了几份文件,但目光在字里行间游移,显然,心思全然不在上面。
他拉开抽屉,取出钱包,钱包隐秘的夹层里放着一张照片,曲明霄翻出来静静看了一会儿。
照片上是两个穿校服的男生,一前一后站着,前面的男生白白净净,眉眼弯弯;后面的男生表情严肃,双唇紧抿,看起来十分紧张。
前面站着的正是沈临溪,而后面的便是曲明霄。这张照片是曲明霄从高中毕业照上剪下来的,是两人唯一一张合影,也是他们在众人中,距离最近的一次。
曲明霄将这张照片放进自己的钱包里,时常会翻出来看。他对沈临溪的感情,是高中时一段无疾而终的暗恋。
尽管他们在一个班,但两人之间的交集很少。沈临溪离他很远,像天上的月亮,是他无法触及的存在。而他,是站在角落里,偷窥阳光,偷窥沈临溪的暗恋者。
两人身份悬殊,曲明霄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和沈临溪在一起,所以他将对沈临溪的感情,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深埋在不见天日的阴影里。
而且,当时沈临溪身边还有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守护者——柳照青。柳照青经常陪在沈临溪身边,但凡沈临溪皱一下眉,柳照青就会像变戏法一样,逗得沈临溪眉眼弯弯。
那时的沈临溪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时刻被呵护、被哄着。而曲明霄只能默默蜷缩在阴影里,用炽热却又隐秘的目光追随着沈临溪的一举一动。
高中毕业后,沈临溪家中发生变故。
当时曲明霄被学业、学费、打工以及未知的前程压得喘不过气,面对沈家的变故,空有一腔关切,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而且,自沈家出事后,曲明霄便没再见过沈临溪。他去沈家中找过,但别墅大门紧闭,上面贴着封条,院内一片荒凉。等他再去的时候,别墅里已经换人了。他甚至还跑到沈氏公司,试图从那里找到沈临溪的踪迹,可他每次去,大楼外都会聚集一批讨薪者,依旧不见沈临溪。
沈临溪好像人间蒸发一样。
不过大家都纷纷感慨,好在沈临溪身边还有柳照青,说柳照青已经将沈临溪接去国外,两人要在国外上大学,曲明霄当时还嘲自己穷关心,便放弃寻找。后来又传言柳照青向沈临溪求婚,沈临溪答应了,两人打算在国外结婚,就此定居……
自那之后,曲明霄便刻意回避他们的消息,渐渐地,不再关注沈临溪的一切。
直到今天,看到了与记忆中的沈临溪,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藏在心底八年的人,那段不为人知、隐秘小心的感情,被今早捡垃圾的彻底掀了出来,重新暴露在阳光下。
他开始心烦意乱、坐立难安。
这是所有替代品都做不到的,即便是与那人相似的沐北,也不会让他这样心神不宁。
以前曲明霄总是极力压制着,压制着那人的模样和自己对那份感情的执着。然而如今,深埋心底的感情一旦被掀起,便如一阵狂风,刮的他里里外外像海浪一样翻涌,甚至拿笔的手都会抖。
片刻后,曲明霄将桌上的文件推向一旁,抓起车钥匙,抄起椅背上的外套,匆匆出了门。
坐在办公室门口的陈林见他出来,赶忙叫住他:“曲总,研发部的刘经理想跟您汇报一下邢城项目……”
然而,曲明霄脚步未停,头也不回,边走边穿外套,丢下一句:“让他延后。”话音刚落,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的转角处。
曲明霄开车又去了早上的十字路口,但是那人和他的小三轮已不在这里,曲明霄沿着兰亭路和苗圃路找了一圈,还是不见人影。现在已经中午,街上都是附近办公楼里出来吃饭的上班族,曲明霄将车停在路边,打算等这波人潮退去后再找。
趁这段时间,他给陈林发了消息,让陈林查一下沈临溪这个人,还有当年沈家破产的情况。
曲明霄想了想,给高中同学方思绅打了一个电话。
方思绅如今是洛伊公司的品牌部经理,说来也巧,两人是在这次合作中遇到的,便互留了联系方式。
高中时,曲明霄性格内敛,没什么朋友,与方思绅也是在上周才重新建立的联系。但相较于自己,曲明霄觉得方思绅或许应该知道更多沈临溪的事。
“喂,明霄。”电话刚拨过去,那边便接通了。
“嗯,是我。”曲明霄应道。
“怎么了?是项目上出什么问题了吗?”方思绅关切地问,还以为是合作事宜出现了状况。
“没有。”曲明霄咳了一声,继续说,“我想问你,知道沈临溪现在的情况吗?”
“沈临溪?”方思绅在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似乎对这个名字已经陌生。
“嗯。”
“哇……这可真是……好久都没听到这个名字了。怎么,你见到他了?”
“没有。”
“哦,说实话,我还真没听过他的消息。不过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不用,没事儿了。谢谢。”
简单聊了几句后,曲明霄挂断电话,放下手机的瞬间,他回过神来笑了一下。
自己的行为太荒唐了,仅仅因为看到一个不确定是否是沈临溪的人,就这般失了分寸,又是四处寻找,又是找人打听,整个人紧张兮兮的,实在不可理喻。
曲明霄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个人,此刻正值饭点,他早上喝了一杯咖啡,吃了一块三明治,又开了一上午会,现在正好饿了,打算去前面不远处的美食城吃饭。
曲明霄将车停在路边,决定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回复项目群里的消息:
【邢城项目下午再碰,暂定两点】
【把洛伊的项目进度整理成表格,下周去开会时带上】
【其他项目也要同步推进,后天魏锌跟我去躺蓉城出差】
……
很快,项目群里整齐划一地回复着【收到】。
处理完项目群的消息,曲明霄按灭手机,就在他抬头之际,看见了那辆脏兮兮的小三轮。
小三轮停在美食城门口的垃圾桶旁边,车上堆着一些瓶子和纸箱子,显然,是那人一上午辛勤劳作的成果。
但不见它的主人。
曲明霄没了吃饭的心思,绕着三轮车转了一圈,决定在原地等。他蹲到一旁的台阶上,幸运的是,旁边有一棵大树,身旁还有一丛万年青,能为他遮阳。
曲明霄等了半个小时,始终不见那人来,他起身朝前走了一百米,而后又转身朝后方走了一百米,可依旧看不到那人。他不敢走太远,怕自己一离开,那人会出现,从而错过。
就在曲明霄耐心即将告罄的时候,看见那人慢悠悠地从美食城出来。
他怀里抱着一个大箱子,像是别人不要的快递箱,走近看,曲明霄见大箱子里还套着小箱子,小箱子里放着几个矿泉水瓶,有已经喝完的,还有剩下半瓶水的,裤腿还是早上的样子,右裤腿拖着,走起来十分费力。
他走到三轮车旁,先将怀里的箱子放在三轮车上,然后将那些空瓶子用脚踩扁放进车斗里,此时,还剩两个有水的瓶子。
曲明霄紧紧盯着他,只见他用胳膊夹住其中一个,另一个用牙费力咬开瓶盖,然后脑袋一仰,“咕咚咕咚”地将里面的水全部喝完。
不管这水干不干净,有没有毒,他一瓶接一瓶喝着别人剩下的水,丝毫没觉得不对。
曲明霄立在三轮车旁,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可他牙关咬得紧紧的,拳头也握得紧紧的,脑海里疯狂喊着:沈临溪有洁癖!
曾经那个对环境、衣服、食物极为挑剔的沈临溪,与眼前这个邋遢、毫不在意卫生的人,在他心中剧烈地碰撞着。
那人喝完水后,依旧将瓶子踩扁,然后稳稳地放进车斗里。做完这些,他坐到曲明霄之前蹲着的地方,低头开始抠衣服上的线头。
曲明霄离那人不过三米远,可那人却没发现他,也没认出他,好像对身旁的人毫无感知。
如果说早晨曲明霄隔着玻璃、隔着人群、隔着距离,未能认出这个人。那现在,距离这么近,他清楚地看到这张脸,这张在他心底已经描摹过上千次的脸,已经无比确定,这个人就是沈临溪——那个曾经有洁癖的小少爷,像月亮一样皎洁的小少爷。
曲明霄看着藏在心底多年的人此刻蓬头垢面,衣衫破旧的仿佛从头到脚披了一层淤泥,只觉得有一把钝刀,正一下一下地反复研磨他的心,疼得他抑制不住地发抖。
曲明霄一步一步走向沈临溪,每迈出一步,都似踩在碎玻璃上,痛意从脚底直窜心口。当他终于站在沈临溪面前时,曲明霄极力控制住自己发抖的手,递给沈临溪一瓶矿泉水。
沈临溪看见瓶子立刻抬头,眼睛睁得极大,但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这瓶水上。
“水……水……”曲明霄听见他说。
曲明霄红着眼眶,喉咙里像滚过刀片,冲着沈临溪扬了扬手中的水。
沈临溪却摇摇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像很发愁的样子,嘟囔着:“撑……”
曲明霄紧抿双唇,手指攥的水瓶“吱吱”作响,拧开瓶盖,仰头将那瓶水一口气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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