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路上的人主动递给他矿泉水瓶,或是直接把瓶子扔进他的车里,沈临溪会抬头看着对方,结结巴巴地道一声:“谢……谢。”
这条巷子里,梧桐树参天而立,微风拂过,枝叶摇曳,地上树影斑驳,沈临溪的身影也随之晃晃悠悠。
曲明霄庆幸此刻是春天,气候宜人。
可一想到沈临溪竟然熬过八个寒冬,他的心口就痛。
沈临溪喝多了水,将三轮车停在公共厕所旁,曲明霄在外面等他。
这时,有人路过三轮车,瞥见上面的瓶子。那些瓶子都被沈临溪细心地装进白色食品袋里,系成一袋袋。然而,这人竟毫无顾忌地伸手拿起捆好的塑料袋。
曲明霄下意识向前跨了两步,可紧接着,又猛地止住脚步,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车上的五个塑料袋被人拎走。
不一会儿,沈临溪从厕所出来,第一时间看向三轮车,当看到车上的瓶子不见时,慌了神。他脚步凌乱地一会儿向东跑几步,一会儿往西走几步,四处张望,嘴里小声嘟囔着“瓶子,瓶子”,还试图向路过的人询问。
然而,行人纷纷侧身躲开他。
沈临溪最后失落地回到三轮车旁,垂着脑袋,看起来很难过。可他没哭,只是低着头,推着三轮车,又继续开始翻垃圾桶。
曲明霄跟着沈临溪从这条街走到下一条街,看着他翻了一个又一个垃圾桶,看着他把捡到的瓶子一个个踩扁,再捡起来放进车斗里,看着宽大的衣服在他身上晃荡,看着他右裤腿时不时地绊脚,看着他弄丢矿泉水瓶后,垂着脑袋难过的样子。
曲明霄也很难过,但他无动于衷。
眼前的沈临溪显然过的太糟糕,打破了曲明霄八年来的幻想,甚至与记忆中的人相差甚远,已经变了样。
沈临溪出现的太突然,现状又与曲明霄想象的天差地别,曲明霄需要消化。
他想,是直接喊出沈临溪的名字,坐实对方的身份,承认这个蓬头垢面、邋遢落魄的傻子,就是自己心心念念多年的沈临溪,直面这当头一棒?
还是转身就走,保留记忆中那人美好的样子,连同那段青涩又从未宣之于口的感情?
是当个暗恋者,帮助沈临溪;还是就这样站在一旁,当个置身事外的看客,任由生活搓磨沈临溪?
万千情绪涌上心头,曲明霄攥紧拳头,立在原地。
手中的手机不停震动,有项目群里的消息,陈林的电话,其他合作伙伴的微信,还有沐北问他晚上几点来。曲明霄都没理,最后直接关机。
此刻,他只想跟着沈临溪。
沈临溪似乎长了教训,不敢再喝水。之后遇到瓶子里还有水的,都会直接倒掉,甚至在上厕所的时候,也会拿着那些瓶子。
日头从正午慢慢西移,曲明霄也跟着沈临溪将兰亭路和苗圃路转了个遍,将这片城中村逛了个透。逛完这些地方,已是傍晚。
看来,这便是沈临溪一天的“工作”和轨迹了。曲明霄想,接下来,沈临溪该要回家了吧。
可是出乎曲明霄的意料,沈临溪竟朝着二环的立交桥方向走去。或许是因为距离远,这次沈临溪骑上三轮车,不过他骑的很慢,曲明霄走路能跟上。
沈临溪将三轮车停在桥下,找到一处避风的角落,那里已经铺好一张草席子。他侧身躺上去,闭上眼睛,准备休息。
桥洞里不断灌进冷风,桥上时不时还有轰隆隆的大货车开过,草席子下面是坚硬的石子,这样的环境怎么能睡觉?
难道,这里就是沈临溪的家?
沈临溪躺下后,蜷着身体,双手捂住头,很快安静下来。曲明霄不确定他是否睡着了,只见躺下后的沈临溪不再动了,渐渐地,曲明霄听到了沈临溪轻微均匀的呼吸声。
曲明霄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夜晚的风透着寒意,气温下降得极快,桥洞本就阴凉,此刻更觉寒冷。
沈临溪缩得越来越紧,像只小虾米。
曲明霄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走过去,轻轻盖在沈临溪身上。
这时,一群骑摩托的人从桥洞穿过,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把沈临溪吵醒。
沈临溪皱着眉,看样子睡的并不好,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怔怔地盯着身上多出来的衣服,里外翻了翻,一脸茫然。接着他抬头环顾四周,发现距离自己两米外的石墩上,坐着一个人。
但对沈临溪来说,眼前的人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他无法清晰勾勒出对方的容貌。毕竟,傻子是记不住人长相的。
沈临溪抓起那件外套,递向曲明霄,开口问:“你……的?”
曲明霄没动,依旧目光沉沉地盯着沈临溪。
沈临溪见那人毫无反应,再次冲着曲明霄举了举衣服,说:“给~”
曲明霄知道了,沈临溪的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除非他人强行干预,否则沈临溪是不会注意到别人的。
曲明霄这才走过来,接过西服,而后蹲下身,与沈临溪四目相对。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桥上的路灯相继亮起,几束昏黄的灯光斜斜地洒进桥洞。在这明暗交织的光影中,曲明霄与沈临溪隔着那层朦胧的光晕对视着。
曲明霄看着沈临溪那双澄澈的大眼睛,在这隐秘的环境里,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感情,将那个盘踞在心口千万遍的名字念出来:“沈临溪。”
曲明霄平静地看着沈临溪的眼睛,平静地说。
但是对面的沈临溪听到这个名字毫无反应。他只是困惑地眨了眨眼,显然没听明白曲明霄在说什么。不过,好在这不是骂他的话,这让沈临溪不害怕,他将手撑在草席子上,准备起身。
曲明霄见沈临溪不慌不忙的样子,又喊了一声:“沈临溪!”这次他的声音明显提高,语调中还有些愠怒。
沈临溪被吓到了,撑着地面的手一软,整个人又重重跌回去。他怯生生地望着眼前人,小声问:“谁?”
“你!沈临溪。”
沈临溪立刻摇头:“不……是。”
曲明霄步步紧逼,目光紧紧锁住沈临溪的眼睛,“就是。”
沈临溪愈发害怕,身体往后缩,一边摇头一边重复:“不是。”
为了不让沈临溪继续后退,曲明霄抬手拖住沈临溪的下巴。
沈临溪终于慌了,眼前的人双眼充血,面色冷峻,周身散发着低气压,比那些打骂过他的人还要可怕。
在曲明霄的强势下,沈临溪的大眼睛里被逼出眼泪,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他口齿不清地呜咽着:“不是……我不是。”
曲明霄拽住沈临溪的胳膊,用力将他拽到身前,斩钉截铁道:“你就是沈临溪,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沈临溪。”
曲明霄在逼沈临溪承认,滚烫的泪水落在他手上,看着沈临溪那双泪眼朦胧的眼睛,曲明霄既心疼又有一种莫名的畅快——仿佛沈临溪未来的人生,就像这样已经完全掌握在他手中,并且轻而易举。
这时,沈临溪嘴里含糊地嘟囔着什么,曲明霄没听清:“什么?”
“李沅……”沈临溪小声道。
曲明霄刚要问李圆是谁,便听沈临溪又说了一句:“我叫……李沅。”
听到这句话,曲明霄的手瞬间僵住,失了力气。
沈临溪趁机从曲明霄手中逃脱,慌张地跑向自己的小三轮,连脸上的眼泪都来不及擦,骑上车子便歪歪扭扭地逃跑了。
曲明霄缓缓起身,并没有立刻去追,他还在想那个陌生的名字,望着沈临溪离去的方向,深深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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