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便明白这一切,曲明霄还是动心了。
曲明霄握着那把伞,望着车子远去的方向,直到车影消失在街道尽头,才撑伞踏入雨中。
这已经不是沈临溪第一次帮他了。之前曲明霄在一家高端法式餐厅当侍应生,客人用红酒羞辱他,也是沈临溪帮他解的围。
那时,他和沈临溪一句话都没说过,只知道沈临溪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法餐厅里,钢琴声缓缓流淌,空气中弥漫着法式菜肴特有的香气,混合着醇厚的酒香,撩拨着食客们的味蕾。
曲明霄身着黑色制服,将手中的银质餐刀反复擦了三遍,领班说过,在这种人均消费四位数的地方,餐具要亮得能照见客人的睫毛。
曲明霄正沉浸在这机械的工作里,突然一声尖锐且带着怒意的质问,骤然打破了就餐氛围。
“82年的拉菲醒成刷锅水,你们主厨是味觉失灵了?”一位中年男人坐在餐桌前,身着昂贵西装,脖子上挂着一条金项链,将手中的红酒杯重重磕在桌上,飞溅的酒液在雪白的餐巾上迅速洇出一片暗红色。
“非常抱歉,这就为您更换。”曲明霄欠身垂眸,伸手去取冰桶,声音中带着职业性的礼貌与歉意。
“等等。”男人勾起嘴角,嘲讽道:“不如你把这杯喝了,喝了就不用换了。”说完,直接将那杯红酒泼到曲明霄脸上。
刹那间,冰冷的红酒卷着辛辣气味扑面而来,曲明霄根本来不及躲,红酒从他脸上,顺着脸颊、脖颈不断流淌,浸湿了他的制服领口。
深秋的夜风卷着碎金般的银杏叶,打在餐厅的玻璃幕墙上。钢琴师正在弹奏《月光》,原本舒缓的旋律陡然一转,暴风雨般的琶音变得激昂,那些音符如同汹涌的海浪,重重地砸在水晶吊灯上,仿佛要将吊灯击碎,化作无数把尖锐的冰棱悬在头顶。
曲明霄只觉后背发凉,冷汗顺着脊椎缓缓往下爬。
“喝呀!看看是不是真的难以下咽。”中年男子不打算放过曲明霄。
“这位先生,”这时,一道明亮的声线切开凝滞的空气,只见黑色西装袖口下伸出一截冷白色手腕,正轻轻按在杯座边缘。
曲明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沈临溪和柳照青。两人都是一身西装,系着精致的领带,样子十分庄重,一看便是来消费的。而自己此刻却穿着侍应生的制服,脸上还滴着红酒,模样狼狈。
尽管曲明霄并不觉得打工丢人,凭借自己地双手努力生活,他问心无愧。但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人生难堪极了。
“这瓶酒产自波尔多右岸,”沈临溪轻轻转动着杯柄,杯中暗红液体随之晃动,在杯壁上挂出一道道如教堂彩窗般绚丽而神秘的纹路,“用来配您今天点的香煎鹅肝,倒像是用手术刀切奶油蛋糕,实在不搭。”
男人镜片后的眼睛眯了两下,上下打量着沈临溪,突然爆发一阵笑声:“哪儿来的毛头小子,在这里胡说八道!”
钢琴曲恰好在此时滑入绵长悠扬的尾音,整个餐厅陷入短暂的寂静,曲明霄的目光落在沈临溪的领带夹上,那是一个暗银色的精致物件,雕刻着纠缠在一起的荆棘与玫瑰。
当沈临溪微微倾身,将新斟好的酒推给客人时,那抹银光如同一道流星,快速掠过曲明霄颤抖的指尖。
“您的酒。”沈临溪的食指在桌上轻叩两下,“此时才能品出最美妙的味道。”
男人端起酒杯瞪了曲明霄一眼,睫毛映在红酒里像一道扭曲的黑蛇,随后冲曲明霄骂道:“穷小子。”
沈临溪哼笑一声,再次轻叩桌面,“先生,莫欺少年穷。”那声音不大,却如洪钟般撞在曲明霄心里,撞得他浑身一震。
男人不耐地挥手:“去去去。”终于不再刁难曲明霄。
曲明霄转身准备去后厨,忽然,他感觉有什么温暖而厚重的东西搭在自己手上。原来是沈临溪递过来的手帕,手帕还带着沈临溪的体温,混着一股淡淡的琥珀香。
“擦一下吧。”沈临溪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近得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我刚才是胡说的,那人不懂装懂,你别生气。”说完冲曲明霄眨了眨眼睛。
曲明霄撞进对方明亮的瞳孔里,那里映着破碎的水晶灯光,干净又美丽。
“谢谢……”曲明霄的话还没说完,沈临溪就被一旁的柳照青拽走。
“沈临溪。”柳照青皱着眉,将沈临溪拽到自己身边,“走了。”
沈临溪跟柳照青离开,曲明霄望着他们的背影,手中紧紧攥着那块带着沈临溪体温和香气的手帕,迟迟挪不动步。
曲明霄到家后,家里果然停电了,空气中还有一股霉味儿。他将两边的窗户各打开一条细缝,方便空气流通。
这间屋子是他租的,很小,也就三十多平,很挤。不过还好,就他一个人住,够用。
曲明霄是个孤儿,从小在红星福利院长大,直到九岁才开始上学,这个珍贵的名额还是从院长那里要来的。入学后,曲明霄很快意识到,只有上学才能改变他的命运,从此以后,他学习更加刻苦。
好在他天资聪颖,又勤快,成绩在学校是数一数二的好,一路升到初中。
上初中后,福利院经营不善,不再给曲明霄支付学费,曲明霄凭着优异成绩,领到奖学金,同时开始打工。
初三那年,对曲明霄好的院长去世了。曲明霄处理完院长的后事后,也离开了孤儿院。也是这一年,他考上了泉城一中。为了方便上学,他在学校附近的城中村租下这间房子。
房子很破,下雨天漏雨,停水停电更是常事,可即便如此,对曲明霄来说,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比福利院好多了。
只不过曲明霄的开销更大了,于是他开始利用课余时间四处打工,像服务生、家教、发传单、穿人偶服……只要是能日结的活儿,他都干。
上高中后,曲明霄学习更努力,对物质生活几乎没有什么要求,日常穿的都是校服,洗衣服也是用洗衣粉。好在他成绩好,有冲清华北大的潜力,学校特意为他减免学杂费,这让曲明霄的压力小了些。
但泉城一中有钱人很多,比如沈临溪和柳照青。
沈临溪日常的吃穿用度很奢侈,尽管曲明霄不知道那些都是什么牌子,但也看出来价值不菲。因为柳照青曾经调侃过:沈临溪你太难养了,这件衣服滴上冰淇凌就不要了?!
曲明霄记得是件白T,上面印着字母和兔子,他将字母记下来,在网吧当管理员的时候,上网搜了一下,看到价格后,忍不住皱眉:4680。
他初中三年加高中三年的学费都用不了这么多钱。
这也是第一次,曲明霄直观的感受到自己与沈临溪的差距。
屋内还在滴滴答答地淌水,曲明霄转身去卫生间拿洗脸盆接上,看着寒酸与破败的屋子,这一刻,他允许自己的未来与沈临溪不再会有交集。
曲明霄将那把伞冲洗干净,晾在阳台上,准备明天还给沈临溪。
第二天上学时,曲明霄路过街边的水果店,看到货架上新进了新鲜草莓,他记得沈临溪喜欢吃草莓,于是想买给沈临溪感谢他。
但标签上的价格让曲明霄犹豫了一下,三十五块钱一盒,比他一个月的生活费还贵。如果买了这盒草莓,这个月只能喝白粥配咸菜了。
曲明霄攥紧口袋里皱巴巴的零钱,转身欲走。可刚迈出两步,又想起沈临溪的善意,咬咬牙,还是将那盒草莓买下了。
到学校时,教室里人不多,曲明霄把伞放到沈临溪的座位旁,随后又将草莓小心地放进沈临溪的抽屉里。
过了一会儿,沈临溪和柳照青说笑着走进教室。沈临溪刚坐下,就发现了抽屉里的草莓,他惊喜地看向柳照青,问:“你买的啊?”
柳照青一脸茫然:“啊?”
沈临溪冲他举着草莓,催促道:“快去洗,我要吃。”
柳照青虽然疑惑,但还是顺从地拿着草莓去了水房。
曲明霄见沈临溪喜欢这盒草莓,心里踏实了,但他看向沈临溪的目光,被洗完草莓回来的柳照青看到了。
柳照青察觉到曲明霄目光中的异样,那是一种对沈临溪的特别关注,柳照青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了曲明霄的视线。
沈临溪拿起草莓,接连几颗放进嘴里,说道:“你买的草莓好好吃。”
柳照青愣了一下,想起刚才曲明霄的眼神,瞬间明白了这盒草莓的来历,二话不说,将那盒草莓扔进了垃圾桶。
“你干嘛?!”沈临溪惊讶地问他。
柳照青笑得温柔:“没洗干净。”
沈临溪着急道:“那就再去洗干净啊。”
柳照青见沈临溪生气了,忙哄道:“别吃草莓了,中午给你拿车厘子,从智利进口的,比这个甜。”说完,还看了曲明霄一眼。
两人目光较着劲,曲明霄冷哼一声,挪开了眼。
曲明霄从高中时就喜欢沈临溪,彼时的沈临溪,善良、聪慧、纯净,轻而易举地驱走曲明霄心中的阴暗。这份喜欢,像一颗种子,在他心底生根发芽。
现在,沈临溪真真切切地在躺在他怀里,无论是八年前还是八年后,他的目光都无法从沈临溪身上移开。
但变傻后的沈临溪想的依旧是柳照青。
曲明霄嫉妒、不甘、愤怒,多年来沉淀在心底的感情,让他渴望、冲动。
“对不起。”
沙哑的嗓音里裹着八年的风雪,曲明霄握着沈临溪的手再次道歉。
是对不起弄疼了你,还是对不起这些年让你受苦了,还是对不起让你一个人熬了这么久……
或许都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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