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衍在知平等江夫人的时候便已先回了屋,此时事毕,她稍一想想,往江衍门外而去,屋门半掩,她抬手在门上敲了敲,门就从里面被拉开。
知平手上攥着布包,江衍站在门边正平静地看着她,静静等她说话,她心里忽然生出几分怪异感觉,有些不自然地将布包换了一只手抓着,微微抬了一下,向江衍示意。
“方才已同你母亲请辞,日后有缘再见。”她说得语调缓慢,微垂着头想措辞,讲着讲着脑子里闪过往日相处的种种,忽然记起自己先前的承诺,顿觉前话不妥,连忙又补上一句,“对了!赐名之情铭记于心,日后我必会来找你。”她说完,看面前江衍神色不变,也不搭腔,哈哈笑两声,有些发觉,“那,那看来,是在此之前你我有缘再见了。”
她朝江衍挥了挥手,觉得自己该说的差不多都说了,此时正是离开的时候,便后退两步,转身要走。
知平才刚迈开两步,就隐约觉得后面多了脚步声,像有人跟在她身后,有些奇怪地回头一看,身后的却是江衍,看样子像是准备送她到门外。
知平没说话,从屋门到院门不过是一小节路,但江衍跟在她后面,就好似这段路也变长了,她一直走到院子门扉边,然后转头对江衍又摆了摆手,将布包往肩头一挎,头一扭就朝着城北方向准备上路。
但江衍却是个完全不按照她想法来的人,知平出了巷子转身一看,江衍居然还在她的后面,面容平淡,神情自然,知平回头看着他张嘴想说点什么,但脑子里搜刮一阵之后,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一再疑惑地回头看他,眼神中暗暗含着“你可以走了,我不用送”的意思,只是遗憾江衍好似看不懂她的眼神,叫知平心里不自在极了。
江衍之前对她有这么客套讲礼吗?
知平皱了皱鼻子,暗自摇头,只觉得奇怪,太奇怪了,总不至于是江衍不舍得她吧?虽然她也算是养了他一路,但那也称不上如何深情厚谊,莫非是她没发觉,江衍原来是个如此重情重义之人?
回想这一路虽是话少,但待她还算有些关照,帮她补衣服的场景尚且历历在目,真要论起来,江衍除了那张她一开始看上的脸,其余也都尚可。
知平纠结半晌,身边已经是第四个挑着担子的小贩经过,又路过第二家茶摊,眼见着已经到了北市前面,再往外走一段路就出了北市往城门而去,而江衍仍是缀在她后面,知平这时忍不住多想了起来,心下有些慌,紧张兮兮地又回头盯了一眼江衍。
送她倒也不必送这么远吧?再走就要出城门了,总不能江衍打算把她送到城门外?江衍今天很闲吗?知平慢吞吞地往前走,满脑袋问号,心里纳闷非常。
被人远送的感动没一会儿就变成了惊疑。
最后她还是忍不住站定,身后的江衍也随之停下脚步,知平转头,抿唇,挠了挠脸侧,开口劝他:“你不必再送了,后面我自己走便可。”
却不料江衍听了之后反是摇头。
知平立时眯眼,疑惑地歪头瞧他,想不明白江衍此举的含义。
也正在此时,江衍开口解释:“我也准备出城门,向北游历。”
“啊”,知平一震,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但你阿姊刚好,不需守着吗?”
他浅笑一下答她,“有二哥与母亲在,并不一定需要我。”
知平眼珠子转了转,看了看北边城门方向:“你也往北边去,那、我们仍同行?”
江衍认可地点头,“如此好有照应。”
知平没有第一时间应和他。虽然心里不解,但听着江衍所言似乎有几分道理,尤其江衍两眼此时一眨不眨地望向她,似乎等她意见,脑子没转过来,嘴上先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
“哦,那,那也行。”
-
城外一道细流边,知平正将江夫人给的布包里顺带的水囊略微倾斜,慢慢浸没在水流中,看着瓶口一个小旋涡晃悠悠转动,抓狂地把袖子又往上撩了些,满心忧思。
她答应的时候没来得及多想,现在反应过来,心里一阵懊恼。
自己的名字由他而来,这本就是极大的羁绊,如今尚且分的清,若是继续同行,后面因着更大的事情而产生更多的牵扯,日后复杂起来就是千丝万缕,难以分个明白。
越是这么想,越觉得心中仿佛缀着什么东西在扯着她。
直到一串气泡从瓶中浮出,不再有水灌进囊中,才把水囊提出来盖上塞子,甩了甩上面的水渍挂会腰间。
日头正晒,头顶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将尘世的一切照得好似发着光,而前方树林阴翳处,江衍屈膝坐在树下刚刚生起火堆,正将一块饼子插了去皮的树枝置在火上烤,林影斑驳崎岖,将地上印得像是山川大江的小图。
知平便如此望着眼前的人与事物,鸟鸣在耳侧,清扬婉转,江衍有所察觉,也朝她这边看了看,只那一眼,似乎隐约含着疑惑,随即垂下头认真看着手里的饼子。
说来那饼子还是江衍的母亲给准备的,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她要是此时返回要与江衍分道扬镳,岂非出尔反尔后,再加一条不识恩情?
罢了罢了。
知平收回视线,摸了摸水囊叹口气,像江衍这般短暂又弱小的生灵,以目前来看好似也无法给她造成羁绊,只是不知道他所言的游历要到什么时候才是头,属于江衍一人的际遇何时能来到,然后将他领走。
回到树下,饼香在江衍尚可的手艺下阵阵飘散,知平腹中一饥,不自觉凭空咽了一口涎水。
江衍将木棍朝她递来,知平盘膝往地上一坐,乐呵呵地接过来。
“刚烤完,有些许烫。”江衍见她接过便要上手,持着另一根棍子敲了敲知平手里的棍尖,提醒她。
知平眼睛跟着被敲得一晃的饼偏了偏,侧目看看江衍,他手上棍子正插着另外一块烤了一半的饼,表面焦黄,边缘白软,便连连点头答应,抻长脖子往饼上一阵阵地吹气,试图借此让它凉下来。
但她吹了两三下便放弃了,如此效果好不好不知道,但过不了一会她两腮便要酸涩是必然的,只将手里的棍子竖起,仰仗着树荫下的凉气能消散了它的热气。
江衍专心致志烤着另外一块,知平转动棍子,鼻下闻见点点灰烬的气味。
“你离家都不带些包袱吗?”知平忽然有些疑问,便直接问出口,“你家里人应该知道你离开吧?”她忍不住猜疑,实在是江衍这一走,此地非她家,除了来时的那身衣服,并无其他要带的物件,但江衍也如此一身轻地离开叫她看的有些奇异。
“没什么需要带的东西,离家一事是与阿姊言明后决定的。”
知平了悟,点点头,心想都是家人,那江衍同谁说应当都是一样的,自己这便不算是拐带人族少年。
“你可有要去的地方?”她又问,“我听闻前面最近的是宿川,你呢?”
江衍道:“自然也是。”
江夫人给的布包在一旁摊着,知平空出一只手将它合上收到身边,手里的饼此时估摸也凉的差不多,正是入口的温度,她咬下一口,如所想的一般焦香,虽说发硬但有这些也是不错,她并没有什么可挑的。
他二人从池西开始出发去往宿川,这条路上几乎没看见流民,与他们从月丘往池西而来的路要安定不少,故两人脚程较先前快些,估计着要行十数日。
只是一路虽然太平,知平却在越来越难打到水的为难中,渐渐发觉似乎一路上水流都在缓慢枯竭,常在泥土湿润草木繁茂、本该有水流的沟壑处,反看不见溪流的影子。
每每此时,知平便只得往上游寻去,故而虽道路通畅,却是在寻水源上拖欠了不少时间。
知平虽觉得怪异,却也没那个想法去深究。
走了十来天,一日二人停在树下歇脚准备过夜,邻近六月,暑气隐隐有上升之势,凉气比不得前几日重,夜宿野外便不再担心受风寒,二人挨在一块拿外衫罩在身上,一躺便是一夜过去。
只是此夜有所不同,前十多天没有任何异样,唯有此夜一过,天明江衍起身,却在四处翻找之后发现自己丢了东西。
江衍身上带出来的除了江时雨给的鸟哨,另还有半贯铜钱,今早醒来他照例摸了摸身上东西,本以为也该没什么闪失,不想口袋瘪了不少,他反应过来细细在周围翻找,最后确定是没有了,一时只觉得惊悚难言。
是什么人有本事在半夜摸到他身边,还从他身上取走了钱财?且不论丢钱一事,只要想到夜半自己熟睡之时曾有人靠近从他身上摸走东西,都觉得头皮一炸,全身悚然。
若是此人不为钱财,或是他中间醒了,还不知有没有命见到今早日光。
知平瞪着眼看江衍神经兮兮的模样,直到江衍将事情同她说明,她才跟着江衍一起炸头皮,心里升起阵阵后怕。
随即二人便开始在周围寻找起来。
知平弯着腰视线在地上来回扫过,不时翻动密集的草丛。正待她在这片没找到准备换个方向,视线的角落忽然瞥见一枚铜钱,正端端正正地摆在一颗树下,知平眉头一拧,她有经过那片,却不记得那里有铜钱。
她心中疑惑,想想仍是靠近了去看。
那是一棵木樨树,约摸一人合抱粗,除了树下那枚铜钱外,知平还在地上瞧见一块灰白石头,那石头引人注意就在于有一角是黑乎乎的,上面粘着些不知道是泥还是什么东西的碎屑。
知平站在树边抬头一看,在木樨树的身上发现一列刻字,看粗糙程度估计就是有人拿地上那石头刻的,上面大大写了句:“小借银钱,有缘再还。”
知平一字一字看完,眨了眨眼只觉得迷乱。
随后便是费解,说什么有缘还钱,这话多半说来就是骗人的,都开始偷他们钱了,怎么还会想着还他们?何况万万人翻动于滚滚红尘,他们又不识得究竟是谁欠的,叫他们找谁要去?好没道理的话。
知平对这小贼的留言颇为鄙夷,随后回身,昂起头扬声将附近的江衍喊了过来:“江衍,在这里!快来看!”
在江衍闻声朝这边来的时候,知平弯腰拾起地上那枚铜钱,往鼻下轻嗅,忽然一顿,然后眼中带点惊诧与怀疑,立马又扇了扇铜钱让那时有时无的气味朝自己飘来,变得更清晰。
她好似……闻到了一股妖气,像是狐狸特有的气味,知平捏着铜钱抬手揉了揉鼻子,深吸一口气,呼出,那一点带气味的妖气便散得快要没影儿了。
么么哒宝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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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出发宿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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