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躺在地上,蒲公英就站在他背后,看着他一动不动地躺尸,矮身伸出试探的手在对方脖颈命脉处比划了两下,有些不耐地踢了两下少年的脚。
“喂!醒着吗?”
少年的身形晃了一下,但是无动于衷。
这下蒲公英开始感觉不太好了,虽说此人罪有应得,但也非大奸大恶,若真死在它手里于功德岂不是一大亏损?它挠着鼻子思来想去,伸手握在少年肩膀上,拍了拍,斟酌着开口道:“喂,那个,你还活着吗?”
问出口的那片刻,少年静的仿佛气儿都没了,蒲公英一惊,用了些劲推了他一把,“哎,喂!这可是你自己咽的气啊 。”
“你要是真没了,明早我给你挖个坑,埋点土,你是要记我的恩的!”它声音急切。
雨夜实在寒凉,尤其是淋过雨之后,冷意搜刮着全身的热气,蒲公英话音刚落便被冻得打了个哆嗦,而一边不知道哪句话给他听了进去,蒲公英尚未忧心完,便见少年轻缓地吸了口气,侧身低垂着头从地上撑起身体,随后盘膝而坐,蒲公英大惊朝边上躲开两步,恰此时少年抬起脸,紧紧盯住了它。
蒲公英防备之余,心下着实给这少年震撼了一番。
淡淡光华下能看见那是一张虽然稚嫩,但骨相颇为清俊的脸,少年面容白皙,眼若曜玉,此刻映着冰冷的弧光,瞳孔漆黑暗沉,额发散乱沿着鬓角丝丝缕缕垂下落在瘦削的肩头,眉眼如刀刻,抬眼时眼尾划过的褶皱都是瞧了让人欢喜的,天生一副笑唇,连抿嘴的时候都像在笑,唯一的缺憾大抵是现在他的眉头皱的就像要夹死谁,脸色一片苍白,病弱得像是随时都要倒地。
本来它的注意力只在他的脸上,怎奈何少年眼神中的不善过于刺目明显,于是注意力生生被转了过去,一脸不解地回望。
直到空气中突兀响起一声“咕——”
蒲公英下意识伸手摸上自己的肚子。
它刚没来由感觉到不好意思,但一转眼却发现边上少年神色怔然一瞬后满脸不虞冒起凉气,之前好看的凤目现在瞪了起来,蒲公英正想着他这又是怎个毛病,却突然之间福至心灵,视线不自觉飘向了少年的肚子。
察觉到的少年怒气冲冲看着它,表情更凶恶了。
若是方才蒲公英兴许还能被他吓到,但现在不同了,只要一想到面前的人在饿着肚子,还试图凶它,它就觉得有意思,嘴一咧笑了起来,热情四溢地把系在腰间的小布袋摘了下来,放在地上,然后推给对面。
少年脸上神情僵了一瞬,脑袋动了动,面上疑惑表情尽显,见此蒲公英还非常贴心地将它那红色小布袋上打的两道结一一解开,展示了一下里面剩下的莓果,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把其中一颗往少年方向弹了过去,正砸在少年衣襟上,落在盘起的腿间。
坐在地上的江衍正费劲忍耐着胃部的绞痛,他自知是因许久未进食,从流民手中逃出早耗尽力气,好不容易寻个藏身处还遇见个烦人怪,此刻分不出精力去搭理,但架不住她戳戳碰碰,烦躁得他直想将人臭骂一顿甩手离去。
偏此时,肚子还跑来给他丢份儿,羞愤地他直想当场厥过去。
只是让他没想到,这烦人怪看着活不长久的蠢笨样子,身上却是带着吃的,且还想着要分给他这个前一刻还对付过它的人,那一副笑颜,把他看得都呆了一下,瞬息之间脑子里闪过各种可能的诱骗手段。
身上料子是富贵人家却孤身一人,想来也是门户败落流落此地,照理不会有人蠢得让一个衣着华丽的孩子出去当诱饵,但她看着乐呵呵不像家里刚被洗劫逃出来的,也该知道吃食不易,哪有上赶着送人的?!
江衍看了看面前的女娃娃,皱紧眉,沉默着像是纠结什么东西,蒲公英学着他也把腿盘起来,与他面对面坐着,直到江衍看向它,问道:“你是何人?”
蒲公英闻言,连眨了两下眼,神色游移,“何人?这个问题......”它摇了摇头,这要它如何说?它实在说不出来,但眼见着少年又有蹙眉的征兆,它手往前一伸,赶在之前迅速改口,“我是本地人,没有名姓。”
江衍讶然,一时无言,什么人会没有名姓?无父无母的孤儿?“你一人?”
蒲公英慢吞吞摊开手,又慢吞吞歪了头,“不然呢?”江衍嘴唇动了动,转头哼笑,“那看来你是真的笨了。”
蒲公英怔住,脑子转过弯就是一怒,正待发作,手在地上随便摸了个东西就朝少年脸上丢去,但少年的反应很快,即便看着半死不活,一伸手还是精准抓住蒲公英丢来的一团烂布,然后随手甩向一边,甩完手还在衣摆擦了擦,十分嫌弃。
蒲公英坐在一边白了他一眼,也嫌恶地擦了擦手,没料想湿衣服坐在地上携了不少的尘土,叫它手上沾了灰,气的脸色一沉,“你若不要,之后也别要了。”心道长得好看有什么不得了的,这什么古怪脾性,它们妖一化形样貌也在上等,皮相算不得稀罕东西,谁乐得纵容他??
凡人短命,荒年尤甚,美人终同枯骨无异,对于没能力自保的,皮相反而会化作催命的东西也说不定,谁知道面前这个什么时候命数就尽了,短命鬼。
这般想着,伸手就要把那些莓果收回来,只是她手刚伸到布兜子边缘,提起一角想盖住,少年脸皮忽然抽动一下,伸手将她弹出去的那颗捡起来,只草草在胸口擦了两下,便塞进嘴里囫囵咽下。
蒲公英停下手,只见头仍然是垂着的,眼珠子却朝上一溜,瞄见少年木着脸,它心道还不是要吃的,嘴上却没有说什么,只将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木着脸托起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少年伸手又拿了一个。
等到少年吃掉它三颗果子,蒲公英哼哼笑了两声,指了指少年,又反过来指了指它自己,言道:“我看你腹中空空,身虚体弱,我给了你吃食,便是给了你转机,救你一命,你已欠我一个因果,来日必要报答,懂吗?”
江衍神色淡淡,没什么反应,蒲公英看他好像没听见一样,俏生生的小脸上露出不耐的表情,对着少年指指点点,“听不懂?这你都听不懂?就是说你欠我一个恩情,你们......你的爹娘不教你报恩吗?”
眼见江衍跟哑巴了一样,蒲公英不欲与他多做计较,站起身稍稍运了些气在周身,几乎没有动静,约莫衣服半干的时候拍了拍上面蒙着的一些明显的尘土,问:“你既问了我,我也该反问你一句,你是何人?”
衣着粗陋的少年头也不抬,腮帮子动了动喉咙一滑将口中东西咽下肚去,“罗落人士,江衍,江水的江,衍生的衍。”
蒲公英“哦”了一声,忽然反应遇到个人不容易,说不定就可以告诉它哪里有山脉,面上一喜,往江衍边上凑了两步,“你可知哪里有山?”
“山?”江衍被它突兀动作一吓,忍不住后仰,看着它,神色很是不解,“什么山?”
蒲公英不理他的疑问,自顾自道:“你别管这个了,只管告诉我附近可有那种人迹罕至,极为幽深的山谷,你只要说了就算你已经报答了我,此后绝不纠缠!”
江衍打量了蒲公英两眼,那眼神里似乎闪过什么东西。只见他动手将面前红布收好朝前递呈,站在他身前的蒲公英犹疑着走近伸手接过,“你不要了吗?”
江衍摇头,“指路不过动动嘴的事,算不得报答,本郡多丘陵,你若寻深山,可一路北上,冬山一脉绵延千里,听闻内有山峰高耸入云,也有山谷幽深静谧,想来能合你意。”
蒲公英张嘴“啊”了一声,点了点头,似乎是了然了,随后朝向江衍,疑惑道:“你若不想这样算,那你想怎么报答?”
江衍思索道:“我本也要北上寻人,不若我为你带路,就当报你果腹之恩。”
蒲公英一时奇道:“寻人?什么人。”
江衍抬头眸光淡淡地看它:“那你寻山是要做什么?”
它被他问地猛然一噎,话头梗在嗓子里吐不出来,撇了撇嘴垂下头自顾自将刚拿到手的红布袋子重新挂回腰间,心中有种被人敲了一棍子的不畅快。只是它有时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转脸又无所谓起来,眉梢微扬,轻咳了一下,哼哼道:“你这提议倒也不错,从前我家长辈说过什么众人推墙倒一类的,可见人多力量便大,你我也好彼此照应。”
江衍看了蒲公英数眼,那眼里像是有话要说,但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屋外冷雨还在不间歇地下,夹杂着“呼呜呜”的风声,淅淅沥沥的雨水循着屋檐如银线一般滑落,形成一片模糊的雨幕。水滴密密麻麻砸在屋顶蓬草上的声音连绵在耳畔,蒲公英抬头望了望,正因为担心会不会漏雨而东张西望,就听脚边十分细微的“啪嗒”声,蒲公英转头一看,果然漏了。
身上衣服已经被体温捂地差不多,它避开漏雨的那处寻一个相对不那么昏暗的地方,使劲揉搓着衣服上已经结块的泥点子,看着那些灰土掉落,它头一抬,转头看向江衍。
“江衍,这里能打火吗?”
江衍看向它,轻轻摇了摇头,“我还没来得及找,后面就碰见你了。”
蒲公英“哦”了一声,江衍从地上站起身来,蒲公英看着他在这间有些杂乱的屋子里摸索起来,尽管不知道他到底是要找什么东西,但也自觉干站着不好,胆战心惊地伸出手,朝着屋里模糊的那一团团东西靠近。
蒲公英刚探着脑袋从桌底下摸出两颗石头,一颗握在左手,一颗握在右手,黑暗里眼睛一亮准备试试能不能砸出些火苗子,就听头顶桌面上被江衍翻动出的阵阵动静,和他停下手后淡淡一句“找到了”。
随着江衍话音刚落,就听“呼”一声,地面出现一大团黑影和一小圈橙黄,缩回身子站起来,就看见江衍手上握着一支细小的竹筒,竹筒上端冒着一小簇明黄的火苗,将他们的影子投在了墙上。
蒲公英赞叹地睁大了眼,江衍有些奇怪地看着身边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你要火做什么?”
蒲公英再次在屋子里东张西望起来,不同上一次的是这次它终于能看清东西,先是到床边撩起床帏,只瞧见床脚一堆破烂絮堆在草席子上,失望地转身,又将视线挪到了墙边那两个叠在一起一大一稍小些的木箱子,江衍看不出她想做什么,只跟着让自己手中的火光能照到她,出言问道:“你要找什么?”
蒲公英头也不回,拖了个条凳在木箱前,站上去去开最上面那个略小一些的,嘴上应答,“找找有没有能穿的,我得换一件。”
江衍闻言,视线扫过蒲公英丹红的衣裙,缓缓点了点头,心想确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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