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不知名的草跑远,知平当机立断追了上去,穿过一片杂乱的树丛,骤然闯进一片林叶疏松的地方,眼前是一块被圈起来的苗圃。从苗圃周围栏杆的腐朽程度来看,此地怎么也荒废了数十年,知平只伸手碰了一下便簌簌落下灰,好像再多碰几下就要化作齑粉,她疑心要碰坏便收回了手。
前面那株草从进了这一片开始便像是安了心,逃跑速度肉眼可见慢下来,知平没再管这突兀的苗圃,转而蹑手蹑脚地摸到不知名草的边上,瞅准时机发动法术,就见蔓条如闪电一般急窜而出,空中只闪过一道翠绿的剪影,那棵草就被她紧紧捆住了上半部。
被抓住的草还一个劲儿地挣扎试图逃跑,知平毫不客气上前直接出手,将它揪在了手里。
这草落她手里还没有大难临头的觉悟,仍在使劲地扭来扭去,知平蹲在地上一只手抓着它,看它扭得很费力,心思一动,半蹲起身子双手并用往上用力一拔,随着带出来的泥土落一地,就见被拔出的这草的下半部长着一个膨大的根,根上又生着许多小须须,此时在知平手上颤颤地抖,且先前看不清,现在放到眼下才发现这灵草断了半片叶子,似是被人踩了一脚,而且从深色的边缘看,已经有一阵子。
知平一时感到稀奇,正琢磨着这个一看就很值钱,就听这灵草嚷嚷出声,叫嚣着:“放开我!放开我!你这无礼的家伙儿!”
乍然听见,知平吓了一跳,要不是抓得紧一时松不开,说不定就要让它逃了去。
这是一株会说话的草,估计也是一只妖,想了想能被她抓住那肯定也是没什么大本事的妖,自然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这么一想放下心来,知平将灵草拎到脸前,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灵草仍然在气头上,语气很不客气:“我可不是东西,我乃人参!”
“人参?!”知平惊呼出声。这人参妖见她如此吃惊的模样,以为被自己名号震慑住,正欲得意,又听知平激动兴奋道:“那你肯定很值钱吧!”
人参妖气得一时哽住,都忘了扭它的须须。
知平睁眼瞅着手里的人参,看它抖动的模样脸上神情几番变化,须臾方才的热情褪去,她最终不得已认清面前的现实,愁得叹气,失望至极:“可惜你是个会说话的,不然肯定值钱。”
人参妖假装听不见那些冒犯它的恶劣话,尖声大叫:“松开我!你还敢揪着我!真没礼数,等我下来了我定饶不了你,你仔细着些!”
知平完全没把玩笑话似的威胁听进耳朵里去,但这人参妖抓在手里确实是什么用都没有了,不能吃不能卖的,看它在自己手上挣扎地厉害,干脆善心大发,撒开了手。
这人参在落地的前一瞬变作一个三尺高的小童。人参小童扎着两个丸子头,一身妥帖的灰衣,裤脚束起,腰间系一条长长的绿丝绦,连捆数道缠绕后打个简单的络子,丝绦底下还被打了好几个疙瘩似的绳结,没穿布袜的脚踩进一双黑布小鞋,再往上看小童两腮白里透红,两个眉毛犹如一对蛾翅点在眉骨的位置,浅褐色的眼睁得大大的,张嘴时唇红齿白,玉雪可爱。
这雪团似的人参小童一落地就叉起腰,扯着嗓子一本正经地质问知平:“你是何人?来此地作甚?”小孩子的嗓音,毫无威力。
知平打量着他,如实相告:“来挖药草的。”
人参小童又微抬起下巴,一派神气道:“此山间一草一木皆是山君的财宝,你可曾向山君请示?”
知平便奇了:“山君是何人?”
小童没料到知平会有此问,愣了愣也露出惊讶的神情,蹙着眉将知平从头到脚打量了个来回,随后松开皱起来的五官,了然道,“连山君都不知,小地方来的?山君乃是一山之主哇!”
“是嘛。”知平寻思自己确实没在月丘听过与山君有关的人物,难道月丘是个小地方吗?她所在的坡似乎确实比不上这儿正儿八经的山,“那你们山君何在?”
既然要先请示山君,在人家的地头自然要遵守人家的规矩,她从善如流如此一问,等待着小童回答她,这样她才好上门拜访,顺便瞧瞧山君是什么人,却见小童一听她这么问,霎时萎顿,两肩落下耷拉着两臂在身侧晃荡,脸上的表情丧得像是没了家。
人参小童哀叹一声,念咒似的反问起来:“山君啊,山君啊,山君何在?山君!我也不知山君何在,我也许久未见山君了,呜呜山君呐~”知平看得吃惊,这小童连声招呼不打就连连眨眼落下两颗泪珠,啜泣的模样叫她措手不及,又不知道怎么安抚才好,知平手伸在半空脸色为难,结结巴巴试图叫停他。
“啊你,你这......嘶,那什么......”
小童充耳不闻,自顾自继续:“怎么办啊?!山君找不见了!!!”
山中寂静,小童越喊越没了分寸,知平被他叫得右眼一跳,硬生生喊出了火气,立马横眉竖眼用比小童更大的嗓门喊:“什么怎么办!去找啊!!!”
她这嗓门一出来,效果立竿见影,原本在嚎的人参小童被震住,像是不敢相信有人跟他对嚎,泪水还沾在眼睫上,愣愣地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知平,耳边终于清净下来,知平哼了一声,“还有,你这儿哪有比较值钱的药草?”
人参小童还没回过神,抹着眼泪呆呆地回话:“此事要问过山君。”
知平感觉自己的脑子一胀一胀地疼,“可是现在山君不在,再说也不见得山底下那些人族进山采物的时候会先请示山君,可见这要求也不是必须要有的,难道不是吗?”
小童若有所思,张口欲辩却哑口无言。面前这妖族说的似乎确有几分道理,虽有请示的说法,但自他有意识以来跟从山君于此,山中草木矿岩日日减少,相应的却少见来者请示,规矩早已被打破,数百年来少有遵从,其实坚持或是不坚持意义已经不大,山君不计较是山君宽宏,可山君对此到底如何想的他也从未问过,山君真的早已不在乎这个了吗?那他还是否要坚持?山君没说一定要这样,也没说不再需要这样。
片刻后他表情复杂地妥协:“那......那好吧。”
知平瞧他难受的样子也生出些惭愧,毕竟她本意并非为难,便道:“你只需告诉我在哪边,不需多贵重的,我自己去就好了。”
小童的脑子这时候转起来,左想右想告诉面前这妖族也无碍,但总觉得不讨回来点什么他亏得慌,琢磨之后他想出个主意来,便道:“我可以帮你找,但你也要帮我。”
而这忙知平几乎是听见的那一刻心里就已经有了个答案,结果不出她所料,小童的声音与她心中所想几乎一齐出现。
帮他找山君。
“帮我找山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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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山君这一事,要说最叫知平为难的,怕就是她压根不认识对方,但人参小童却一口咬定这非常简单,他说:“你若在山上寻见一位青衣仙人,其人丰神俊朗,举世无双,面如冠玉,器宇轩昂,风流倜傥,玉质金相,那便是我们的山君大人了。”知平在旁听得一愣,外表纹丝不动点头称是,内心以头抢地叹为观止,没想到这人参对他家山君这般衷心,而能被如此夸赞,这山君又该是何等惊艳的人物。
短暂的哑口无言之后,知平倒真从这满溢的赞誉之词中想起一个人,正是昨日所遇到的糖葫芦好人。
她想了想,叫了那人参一下:“哎,你们山君可会随身带个小孩儿?”
人参小童疑惑道:“什么小孩儿?”
知平摸着下巴琢磨着,“好像是人族小孩,兴许你们山君出门在外捡了个孩子?”她犹豫了一下,这番猜测。
山君会捡孩子吗?人参小童跟着她也犹豫了,山君未必干不出这种事。
他说:“你在哪儿看见了?”
知平道:“山下城里”
他又疑惑了:“山君为何要下山?”
知平认真想了后答他:“许是下山有事?”
人参便不说话了,开始埋头苦思。
最后知平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考,“我见过那人,等我回去找到他,帮你问一问不就知晓是不是了?但你要先帮我找药草,这样我才好全心帮你,不然我记挂着事儿,使不出力。”
人参对此将信将疑:“你可要说话算数。”
知平信誓旦旦:“那是自然。”
最终在人参的带路下,知平挑出了几株看着卖相不错的,小童将选出来的这几株在地上摆开,然后一一同知平计较:“你看好啦,这里是五十年生的丹灵芝一株,三年生的苦参三株,已经足够啦。”知平站在一边左看右看,总觉得有点少,心里没底:“这些值钱吗?”
人参小童掐起腰,又得意地抬起下巴,“值不值钱?哼!你可知单这一株丹灵芝,便足够你在人族那里换到足够的钱财,可抵凡人一年收入的。”
知平立马惊叹道:“哇!”然后发问:“那到底是多少?”
“这......”,人参支支吾吾,它从未离开过山,怎么能知道具体是多少,只能模糊地估计,“怎么也能几百几千几万吧?哎呀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急于这一时。”
知平一面将这几株草药收进自己腰间的布袋里,一面心想:她当然急这一时了,万一被骗了回头找不到你她可怎么办?等她下了山,第一件事就是去换钱,要是有不对,怎么也能借山君的消息逮你一次。
最后她收拾好东西朝山间作揖拜了拜,转头对人参说:“那你等着吧,我这就下山帮你找找看。”
然后她挥手朝人参道别,转身向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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