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了一阵子最终到了白石庄,沿着外围到了庄子的偏角,入目便是大片大片的农田,远远就瞧见边上停着的一辆板车,边上傻站一个骡子,板车上仰躺一个麻布短褂灰裤子的老翁,一动不动像是睡过去了。
知平同江衍一起走到近旁,停下,老头听见动静后睁开眼,拿下盖在肚子上的草帽坐起身,一眼就看见江衍身后站着的她,当即看着知平扬眉问道:“这是干什么?”
知平主动回答:“我来看看的。”
老头子嗤笑一声,不当回事:“吃饭的营生,有啥好看的。”
知平咧嘴嘿嘿一笑,没说话。
之后的时间她便在一边看着江衍和这老头一起把地里早早被人拔出来捆扎好、胡乱分散在垄沟里的各类菜拿一个竹篮子搬上车,而因为通常一片田只种同一种菜,所以为了把其他的也收了,便需要每收完一片换个地方。
知平起初只蹲在田埂上托腮享受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时的凉爽,但视野中看着那两道忙碌的身影,她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再继续这样悠闲地待着,便在下一次江衍提着篮子过来时站起来往前小跑两步,从江衍手里接过后跨步回到田埂边板车旁,照着已有的顺序码放好,再回到田埂下面将篮子递还给江衍。
江衍看知平开始帮忙,倒是没多说什么,只接过篮子后朝她笑了一笑,便转过去继续搬送那一捆捆的蔬菜。
但赵老头不会一句话不说,他返程到边上一看,江衍带来的小丫头朝他伸手要接过他那两篮子东西,他顿了一顿,只递出去了其中一个,道:“坐不住?我要没猜错,你是那小子的妹子吧?”
江衍跟这个人提过她?知平有些讶异,但对此并不怎么吃惊,她与江衍出门在外一直都是以兄妹关系示人,便想或许江衍与此人说话的时候有因为一些事说起过她。
知平跟着赵老头回到车旁卸篮子,脆声答道:“是。”
赵老头便问:“那看了一阵子感觉如何?”
知平垂目捧出最后一捆子苋菜摞在旁边,两手搭上竹篮提手凝神想了想,回:“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有点新奇。”
“新奇?”赵老头听了先是有些不解,随后哈哈笑了起来,知平默然看向这个老头子,看对方笑完了,从她手里拿过竹篮又重新下到田垄里,走到尽头后重新弯下腰,佝偻着往前,直到江衍提着新装满的篮子微侧着身子从田间地头到她面前,她再次伸出手。
知平觉得这个老头奇奇怪怪,直到板车上路了,她在后面搭把手推车,也仍然不时瞟两眼那个曲着一条腿坐在车头上的老头,而一边的江衍在知平帮着推车后,恍惚觉得车子确实要比之前好发力多了,一路上心情都是飘飘然的。
车行至主街,六月的阳光热烈地铺洒下来,稍不注意若是抬头望上一眼,便要被晃地双目刺痛眼前一白,知平一开始推得还算用心,但时间一长就无聊起来,开始左右观望。
她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心中骤然一紧,就见道路前方在人群的掩映下,商近微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而车前面的老头正高声喊着叫边上行人避让,莫挡前路,这动静极易惹人注目。知平稍稍矮下身子,偷摸着打量了一番商近微与这边的距离,然后发觉这条街从对方到自己这边的一段路上没有别的路口,如此走下去对方必是要和这车撞到一块,而依她所见,此时商近微步子不急不慢,还没有发现她,前面又似乎有个小巷道,正是她开溜的好时机,当即伸手在江衍小臂上轻拍一下,道:“我突然肚子疼,要离开一下,你们先走我等会儿再找你们。”然后不待江衍回答什么,便猫着腰抓住机会扭头溜进巷子里。
知平往前小跑了一段距离,直至停在一户人家的屋后,她后背倚着墙弯下腰缓了两口气,心想自己已经把妖气隐藏,按道理那个除妖师应该是发现不了她,当下安心不少,又想这段时间已经足够除妖师走远,便预备原路返回,但她刚转过身,就忽觉自己背后好似有什么东西,令她头皮一紧,整个人僵住。
她闭了闭眼,畏畏缩缩地回过头,便见那费心跑了这段路以为远离了的除妖师正立在她后方,笑眯眯地看着她,语带不解道:“小姑娘做什么跑这么急?把自己搞得像个小贼似的,还是大方一点比较好。”
知平尬笑一声:“真巧啊,那什么……”
商近微道:“我姓商。”
知平道:“啊,商公子。”
商近微问:“今天不去采药吗?”
知平道:“今日帮兄长做些事,便没去。”
商近微若有所思:“是嘛,亲兄长?”
知平内心一紧,他怀疑了?立马道:“这是自然了。”随后强装镇定,她往后退了两步告辞:“我该回去了,再晚些兄长就该担心了。”
于是商近微体贴道:“既如此快去吧,有缘下次见。”知平听后要笑不笑地笑了一下,眼珠子瞥向一旁心中腹诽:还是别了,这种缘不要也罢!当即跑开,生怕这姓商的除妖师又要找机会和她攀谈。
商近微脸上仍然挂着一副宽和到有些慈悲的笑,站在原地目送着知平的背影急匆匆远去,半晌,颇为心伤地自言自语道:“跑什么?”方才在主街他一眼就注意到这个小姑娘的身影,本不打算在意,但转脸就看她匆匆跑开,商近微说不准当时是个怎样的想法,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进了另一条巷子,便干脆顺着小巷绕到了对方身后,怎料话没说两句,对方便急着走,商近微隐约觉得这孩子是在躲自己,可他自认还不至于面目可憎,没道理见他一面就要恐惧到避之唯恐不及,在外数年,这还是头一次遇到个光是见了他就想跑的,分明第一次见还不是这样,着实让他有些受挫了。
他心中疑虑也随之而起。先前因着寻妖盏的明灭而怀疑这小姑娘的身份,但三次接触他都未曾发现她是妖族的迹象,如若不是妖,那只能用巧合来解释昨日寻妖盏的反应,但这个孩子又是因为什么躲他?他按了按眉心,颇有些苦恼。
知平一边往回跑,一边不时回头瞧一眼看有没有被跟上,直到跑出巷子重新回到街上,看着满目人群,心中方才有些安定下来,又往前赶了一段距离,终于追上江衍他们。
江衍见知平回来,便偏过头离近了低声问她:“感觉好些了吗?要不要先回去?”
知平在他旁边一起推着板车,闻言看他一眼,笑一下,摇头回道:“没什么事。”
如此,江衍便转了回去。
之后没多少距离,前面的骡子终于将车子拉到了高府的后门,车停在门边,知平站在一边搓了搓自己有些泛红的手掌,暗叹就算是妖做起苦力来也没那么容易,视线一转看了看身旁的江衍,他倒是一派轻松的模样,站得像棵小树,挺拔修长很有几分劲儿在身上。
之后随着他们从后门进去,她看着板车上堆的东西被清空,老头子从一个妇人手中接过了银两,便回身牵过骡子脖子上的麻绳绕过一圈后从后门出去,她与江衍跟在后面离开,到了外面,老头稍微停下,从那得来的银两里数了若干铜钱交给江衍,江衍上前接过,退回来数了数,就看他顿了顿,突然抬头道:“怎么......”老头出声打断他:“多的那点是补给丫头的,后面用不着你了,现在市集上要是还热闹,就给小丫头买点东西。”他说着看一眼知平,然后嫌弃地又转向江衍:“穿的太素没点颜色,显得不精神。”
知平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瞧一眼江衍,心道:也还好吧,大家都是这样穿的,起初她身上穿的那套红衣倒是颜色鲜艳,但也实在抢眼,便在香兰笑的私院里换掉了,素一点至少不显眼,她还挺喜欢的。
江衍却是被说的心生惭愧,他一看也确实如此,无朱钗无头花,一身素色粗衣,平日还没个换洗的衣物,即便平日再小心注意,细看也都已经蒙尘,灰扑扑的,越看越愧疚。虽不曾过问知平的年纪,但他总觉得知平应当比自己年纪小,他作为岁数大的那一个理应承担起照顾对方的责任,赵老头这么一提,回头看自己确实做的不怎么样,人家不曾说过,他便忽略了这些,半点细节都未考虑到,他还跟别人说自己是兄长,即便假冒,多少也该尽点这个名头的责,才不叫白占人家的便宜。
等老头赶着骡子走远,江衍也往街上走去,知平跟在后面盯着江衍后背许久,最终还是越过江衍走到前面偏头扫过他,说出了她先前就想问的话:“我的工钱呢?”那老头子说话时并没有藏着掖着,她在一边可是一字不落都听见了,便想知道她这一趟给了多少,毕竟是她第一次收工钱,就算不花出去收起来也是很有纪念意义的。
江衍随后从袖兜里掏出来一把铜钱,放在了知平摊开的手心里。
知平拿到后低头看了看,数了数,江衍这一把抓给她十二枚铜钱,她数完便收进了自己的袋子里,问道:“咱们现在是要去市集上买东西了吗?”
江衍微微侧目,转了过来,点了点头,道:“买身衣服,再买点菜。”
两人慢慢往前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那中午吃什么?”
江衍道:“小白菜?等会买完衣服看看剩多少,再买点肉。”
知平道:“今天自己做?”
江衍答:“嗯,今天自己做。”
二人走了一阵,很快便走到市集上,一条路的两边分布着不少摆摊的小贩,兜售着各种或精巧或低价的物件,知平一边走,一边不时地歪头看上两眼,不可否认有些东西确实做的吸引人,就像她现在正驻足的一个小摊,竖起的木架子上琳琅满目,挂着各模各样的牌子坠子和链子,材质或玉或铜或木,还有石头雕出来的挂件,其中要数木头的居多,一串紧挨着一串,不拿手拨开都要分不清哪根绳对应哪块坠子,知平视线扫过,忽地定在了一串木雕的圆珠子上。
那珠子上拿刻刀雕了些线条纤细的图案,知平站在摊前伸手拿起来看了看,有山,有水,有轻舟,岸汀上大片蒹葭被风压得低了一头,上面还有一首小诗,曰:浪卷白雪去,山推小舟来。平生经行处,见此天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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