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知平在好几回没见到三台之后,才意识到三台应该不是躲起来了,而是不见了,她跑去问王喜喜,王喜喜跟她解释已经找到了山君所在处,三台最后还是选择陪着山君,留在了山洞里。
知平顿时有些愧疚,只觉得三台帮过她,她也答应了帮三台找山君,却好像什么忙都没能帮上,着实有些对不住他,又问起如何找到的山君,山君又究竟是为何不见了,王喜喜没同她解释第一个,只说偶尔得知,倒是有跟她解释第二个问题。
她道:“他把自己关起来了,连声招呼都不打。”
“啊?”知平起初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但王喜喜咬字很清晰,意思也很明确,她左右一想凭自己怕是怎么也想不出山君自封的缘由,便将视线投向王喜喜,毕竟她看着像是知道点什么。
“山君为何要如此?”
王喜喜沉默着没应答。
她看上去似乎有些不耐,有些烦闷,还有其他她分辨不出的情绪杂糅在一处,但知平能感觉到她的这种不耐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出于一些别的她所不知道的原因。
王喜喜撇撇嘴,道:“也许心有遗憾?”
知平又沉默下来,心有遗憾这样的事放在一个神仙身上,让她感到有些意外,可一想又似乎情理之中,她想成为仙,但她不了解仙,也许不管是怎样的存在,都有力不能及的事情,什么都可以办到而不留遗憾始终只存在于虚幻的世界,不得不直面的才是现实。
可神仙能留下什么遗憾呢?
她这样想着,也就这样问了出来。
王喜喜“哎呀”一声,即使脸上的表情刻意放松,眼神却沉地像一汪深潭,道:“这但凡是个会想事情的活物,活久了难免都有不可挽回的事,像是留不住的人,没做好的事,回不去的时间,说不出去的话,不胜枚举。有的时候人会因为自己无法改变的事实而一次次回想,一遍遍痛苦,最后忍不住沉湎于弥补缺憾的幻想,以此让自己好过。”
知平问:“我以为人应该活在当下就抓住当下的。如果困在过去而把现在过得很糟糕,难道不是新增一段浪费且无可挽回的时间?这种往复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办到,水中捞月,值得吗?”
王喜喜道:“你说的也对,但这种事非亲历者无法衡量得失,人心是不一样的。”
知平略一沉默,须臾点头道:“说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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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时,王喜喜给了知平二两银子,被知平推拒后,王喜喜收了回去,只与她叮嘱路上小心,做任何决定前都要想清楚后果,而江衍也已经提前和赵老头打过招呼,结过最后的工钱之后告了辞,在第二日一早,两人启程继续北行。
二人一路前行,八月出春山,再往前就入东江郡境内。本打算就这样一路顺利直到找到一处新的落脚点,然而始料未及昨日有些降温,夜里也没能找到可以挡风的建筑,于是地做床天做被,明明是夏日,江衍还是因为吹夜风吹猛了而头脑发热,今早走了大半日,虽说闷热但好歹太阳不毒辣,勉强好受些,下午终于找到个村子。
鉴于江衍昏昏沉沉神情倦怠,烧得人好像都快要傻了,还是知平上前一家家地敲门,幸运的是第一家是一对老夫妻,年纪六十上下,家里似乎只有他们二人,开门的是白发老翁,老妪站在身后朝外打量着,在知平解释了情况之后,他们欣然应允了两人借宿的请求,并贴心准备了干净的被褥,将江衍安置好之后,知平便找到老妪询问就近的城镇在哪个方向,距离此地多少里,她好去请个大夫。
但老妪却是朝她挥了挥手,是“不要”的意思,知平正不解,她道:“费那功夫干嘛,这路也不好走,等你找到了天也暗下来了,到时回不来多危险。你信我的,等明早我带你去个地方,就算不找郎中喝药也能治好那男娃的病。”
天下还有这等好事?知平转念一想,左右现在确实有点晚了,若是能有别的办法,倒也不妨一试。
于是答应下来,又跟人家要了一盆凉水一块布巾,关了门坐在江衍床边,见他双颊酡红,将布巾打湿叠起先贴在他颊边冰了片刻,而后抖散热气盖在额头上,又从包袱里掏出一块糖饼吃着,中间不时给他换毛巾,无聊了就打坐修炼打发时间,一直到后半夜她又一次换毛巾时摸到他额头已经没先前那般滚烫,最后一遍将冷凉的毛巾搭在江衍脑门上后,知平走到床尾直接横躺上去,整个人疲惫地长舒一口气,连鞋子都没脱整个小腿都耷拉在床边,闭上眼从旁边扯了一角被子盖住肚子,便如此睡了过去,直到第二日外边公鸡打鸣,声音嘹亮高亢绕梁三日不绝,闹腾程度好似就在她门外喊的,猝然将她惊醒。
“叩,叩”两下轻轻的敲门声,知平扭头看一眼门口,眯缝着眼睛回神了片刻,再转过头时已经利索地掀开被子坐起来,身子一抬手臂使力一撑,便灵活地蹦到了床下,看了看床头的江衍,似乎也已经被吵醒,半睁着眼发愣。
她见江衍这随时能再睡过去的样子,就没管,理了理身上衣服又摸一摸头发,发带扎得很牢,昨天睡着了也没乱动,几乎没有乱,她便随手捋了捋,直接拉开门走了出去。
虽说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但看着蒙蒙亮的天色,头顶的青灰分不清高低,月亮没来得及落下,还有几颗明亮显眼的星星陪在天幕,轻柔的细风吹来清凉与舒适,是一天之中难得宜人的时候。
知平揉按着眉间缓步走到厨房边,挨着门框就见老妪正弯着腰点灶火,她瞧见之后便连忙上前从老妪手中接过过,嘴上道:“我来吧。”熟练地将那火石只碰了两下,就已经有火星子冒出来,溅在软杂的干蓬草上,顿时起了小火,接着她又从灶台边上垒起的草堆中随意抓出来一把干草折起来悬在小火苗上方,待点着之后将干草送进了灶洞里。
一旁老妪看着颇为高兴:“还是年轻人手稳,动作快。”
知平朝她笑了两下,视线一转朝锅里看了看,一点剩饭兑了小半锅水,水看着也不怎么干净,上面飘着点绿毛,老妪拿个锅铲正准备把剩饭压碎,此时也看见了,用铲子边将绿毛捞上来甩到一边,然后继续压剩饭,盖上锅盖。
她一面忙碌着,一面朝知平露出一个慈祥的笑,招呼道:“等会儿饭就做好了,等吃过了再领你去。”
知平应一声“好”,在一边摸了个小凳子搬过来坐下,又拿了一个蒲叶扇子,看着里面的火慢悠悠扇着。
老妪也守在锅边,拉过来一个凳子坐下了,大抵老人从来耐不住寂寞,便忍不住想搭话,就听她问道:“你们两个娃娃这是要上哪儿去?”
知平语气自然道:“往北投奔亲戚。”这一路也遇到过别的人问他们这个问题,都一概如此回答,这次也不例外。
老妪“哦”了一声,沉默片刻,又问:“那男娃是你什么人?怎么生了病了,年轻人不能仗着底子好就随便糟蹋自己的身体呐。”
知平又道:“他是我兄长,夜里没注意受了凉,以后会注意的,谢谢阿婆关心。哎,这粥好像已经熬好了。”她隐约听见锅里传出鼓泡的声音,于是站起身,伸手揭开锅盖看了看,沸腾的水鼓动着饭粒,在锅底下翻涌。
老妪也站起来探头一看,点头道:“确实,赶紧把柴火都拖出来浇灭了,再把粥盛出来放外面晾着。”
知平又依言弯腰把灶洞里的木柴拖出来丢进边上的水桶里,一阵呲呲的动静之后提起来放一边,再从边上柜子里拿了个木盆,和一个木勺,盛了五六勺搞干净了,端起木盆往外面走。
老翁正在外面架起一块石头磨镰刀,看见知平后只颔首打个招呼便继续做活,知平在院子里看了看,瞄见一个土砖垒起来的墩子,便将盆放了上去,身后老妪拿了四双碗筷出来,扭头朝老翁招呼着:“快别磨刀了!先吃饭!”然后又对知平道:“快快,正热乎着的。”
知平便拿了两只碗两双筷子,盛了两碗进了屋。屋里江衍还闭着眼,听见有人进门的声音后睁眼看了看,见是知平,从床上撑坐起来,知平便将其中一只碗递过去,同时不忘提醒道:“有些烫,吹一吹再进嘴。”
大概是江衍正在病中,胃口并不好,慢慢悠悠地搅着碗里的粥,而知平便不同了,往床边随便一坐,筷子插进粥里一阵大刀阔斧地搅动,边搅边鼓着腮帮子吹散那袅袅热气,没一会儿江衍碗里的粥还烫着,她碗里的就已经温了,扭头再一看,江衍还慢条斯理的,她想了想将自己的碗往前递了递,好心问道:“要不你吃这碗?”
江衍抬眸看一眼知平的手,又抬头看了下知平,看她神色认真,摇头婉拒。虽没开口,手上动作倒是快了些,也吹了两口粥碗,知平见此只当他不好意思,收回手喝起自己的。
“等会我还要出门一趟,你在这待着等我回来。”喝完放下粥碗,知平如是道。
江衍闻言放下碗看她:“出门找郎中?要是麻烦就算了,闷出汗就能好大半。”
知平不甚认同,咂舌道:“那怎么能行,要是搞出毛病岂不显得我好没善心。”尤其虽然谁都没提,但那时是江衍挡住不少风口,她躺着舒坦,没料到对方身板第二日就遭了殃,搞不好能病死他,怎么也该帮一帮。“而且也用不着去镇上找什么郎中,这里的阿婆说她有别的法子,包管用,你就等我回来吧。”说着知平高兴地笑了下,眉毛扬起,显然对老妪所说的法子很感兴趣。
江衍受她感染,即便身体时冷时热不太舒服,也还是笑了笑,靠在墙边捧着碗继续喝粥。
知平拿着碗出屋子,外面老妪正在刷碗,边上老翁还在“嚓嚓嚓”地磨刀刃,不时浇上一碗水将刀刃拿到眼前,再伸手抹上一抹试试刀锋齐不齐整,看得路过的知平没来由地心惊肉跳,三步做两步蹿到老妪边上也洗了洗碗,放到一边,开口问:“阿婆,咱们什么时候去?”想了想,又道:“有多远啊?要是我能自己去,您指个方向也行。”她怕老人腿脚不好要是累到了,回来不好受。
老妪收起碗往厨房去,知平跟在旁边,听她道:“嗨呀没事儿,没多远,也就三里地,现在就能去。”
放下碗,她这般说着,就当真跟老翁招呼一声后,领着知平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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