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听完我的叙述,外婆不可置信:所以你是因为你妈打你就自杀的?

我摇了摇头。摇头的意思不是完全否认,是我无法面对外婆的责备和自己的小心眼。

外婆谆谆道:你妈打你还不是教育你,跟老师用戒尺打不听话的学生一样,还不是为你好吗?

我脱口而出:老师的戒尺和我妈的棍棒是不一样的。

外婆说:哪里不一样?

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就是感觉不一样。

母亲也总说教育,我常常疑惑,她打我们总给我一种自己撒气的错觉。如果是教育的话,教育我们什么了呢?恐惧吗?

我不明白她打我们的意义,小时候的很多事我都忘了,只记得被强迫罚跪的场景以及棍棒打在身上的疼。至于犯下什么错,得到什么纠正记得很少。

可学校就不一样了。

小时候,我性格活波,经常闯祸,也没少受老师的戒尺,却从未记恨过,也不觉得受了什么伤害,甚至从未因为打板子哭过鼻子。

学前班,我是校园霸凌的头头,经常欺负同班同学,打他们,问他们要钱。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我欺负了班里的某一个同学,其他同学都会跟着欺负她。

其中有一个女同学叫张丽,是我的同桌。我经常不经意间打她一拳,或者上课趁老师不在的时候,突然将我这头的长凳翘起来,让她摔倒,或者和她猜拳,输了给一张纸。她很笨,我总能猜出她下一次出什么。最后她欠了我几百张纸,我就让她给我一块钱抵债。她很懦弱,说回家要了好几次才要到的,给我的时候,还避开同学偷偷塞给了我。

班里的同学看我欺负她,也跟着欺负她,有个男同学将她打倒在地,屁股坐在她的脸上。这一幕我印象非常深刻,我意识到过火了。

后来张丽母亲找来,和老师对我一通批评。

老师在课堂上打了我五戒尺,还罚站一节课以儆效尤。

二年级时,一次数学考试考了98分,是全班最高分。可上讲台拿卷子时,老师却让我把手伸出来,先打我一戒尺,再告诉我,原本我是可以考100分的,只因粗心,一道判断题没写,丢了分数,该打!

确实该打,我心服口服。

初中有一次,音乐老师布置了作业,因为音乐不是主课,不用考试,老师也很少检查,所以很多同学都没有写,包括我的同桌。

音乐老师拿着戒尺,给每个没写的同学三戒尺,我同桌是班花,脸皮薄,怕丢脸,吓的双眼泛泪。我看她委屈害怕的样子,就把自己的作业扔给了她。

同桌感激涕零,最后我代替她挨了这三戒尺。

我不记恨老师,反正我脸皮厚,不怕羞,能帮同桌,挨了板子我反而开心。

老师的每一次戒尺也并非都是公正的。

高三一次晚自习结束时,班主任突击检查化学作业。我坐在第一排,首当其冲。后来班主任发现没写的人很多,非常生气,让班长去办公室拿来了戒尺。

班长一开始拿的是一个木质戒尺,班主任觉得不够,又叫换成了铁的。盛怒的班主任使出了浑身解数,一板子下去,我感觉整个手都裂开了,和我同宿舍的一个女生也被打了,哭的稀里哇啦,但我没哭。

我每次晚自习都按照语数英物化生的顺序写作业,晚自习快结束,就剩下生物和老班要检查的那项化学作业没写。整个晚自习没有一点偷懒,与其说有错,不如说倒霉,后排的很多同学慌忙抄答案,很多都规避了惩戒。但我心服口服,毕竟归根究底作业确实没完成。

……

这些经历都没有让我感受到愤怒、屈辱、不甘、难过,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我想了想原因,对外婆说:老师的戒尺惩戒的错误是一视同仁,是有准则的,只要改正了就有办法规避;母亲的棍棒惩戒的错误是突如其来、无法规避的。比如打碎一个茶杯、摔烂一个碗。老师的戒尺是教育,母亲的棍棒给人感觉更多的是自己的情绪渲泄。戒尺打的是身,棍棒伤的是心。

外婆说:打碎茶杯不算错吗?摔烂碗不要再花钱买吗?这些都是父母辛辛苦苦挣钱买来的,你们不挣钱,不打你们不知道心疼。

我说:我们又不是故意的。父母也会有摔坏东西的时候啊。

在这一点父亲和母亲的观念就有明显不同。

有一年夏天,母亲在地里干活,叫我把她晾好的的茶端给她喝。

天气炎热,母亲为了让茶尽快凉下来,没有将盖子拧紧。我怕烫,捏紧杯盖就拿了起来。不料,下一刻,杯子脱离杯盖掉地上碎了。

我吓得哇哇大哭。

一旁干活的父亲笑着安慰我说:杯子都不碎,商店里的杯子卖给谁啊?

可是我就曾因打碎鸡蛋遭到母亲的毒打,也曾很多次看到二姐因为弄坏了某个东西遭到突如其来的棍棒加身。

后来有一次,家里传来了塑料桶被打烂的声音,然后一片安静。

我和父亲调侃:一定是母亲打烂的。要是别人,早就河东狮吼、骂声震天了。

父亲笑笑不语。

我对外婆说:人人都有不小心的时候,这样的惩戒,除了让人心理恐惧,畏首畏尾,能得到什么教训呢?

外婆说:教训就是下次小心点,以后注意点。

我说:那母亲犯错了,谁来惩戒她?

外婆说:你真是反了天了,还想惩戒你母亲,家里的一针一线都是他们挣的,他们有什么错?

我不服气:那就记账,等我长大以后挣了钱把这些打坏的东西都还给她。

外婆说:你还的起吗?你是她生的,她养的,供你吃供你穿,还培养你读书,你的一切都是她的。这是你一辈子也换不切的恩情。

我反问:我挣的钱也是她的吗?我的命也是她的吗?

外婆说:当然。

我问:按照你这个逻辑,我的命是她给的,她就可以随意处置,遗弃我,杀了我,法律也不该管了?

外婆:……

我置气道:那现在我把命还给她了,岂不刚好。

外婆气道:你这死丫头,怎么脑袋转不过来弯呢?

我嘲讽道:如此说来,外婆的儿女挣得钱也该都是你的,他们给你了吗?他们住着楼房,却让你住在茅草屋,这不是倒反天罡吗?

外婆叹了口气,骂道:一群白眼狼,我当初就不该生他们。

这话和母亲常骂我们的话如出一辙,我暗自腹诽:我还不想被她生呢。

我继续探讨戒尺和棍棒的不同:老师的戒尺可以忍受,只在皮肉;母亲的棍棒是下死手的,有时候打得不巧,真的生疼,能把人痛死。

外婆说:不痛怎么让你记住错误?

我说:老师的戒尺能让我清楚地记住具体因为什么。违反纪律,作业没写,或者古诗词默写,因哪个字丢了分数,我现在都能记得。可是母亲的棍棒只让我记住了疼、害怕和委屈,因何而打大多却反而一点也不记得了。

我一一举例:小时候屁股被打开花,伤口像一个一个张开的小嘴,因为什么,不记得了;在客厅罚跪,我一直哭,因为什么我不记得了;气喘吁吁追不上我那次,为什么打我,我也不记得了;大姐二姐被打那么多次,是因为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外婆打断道:那就是打得不够,没打怕,没打疼。

我着急道:什么呀?外婆你怎么不讲理呢?没打怕我为什么自杀,没打怕大姐二姐为什么离家出走?

外婆笑道:你大姐二姐离家出走那是小孩子家家不懂事,跟大人置气罢了,哄哄也就过去了。父母打孩子不是天经地义吗?这天底下哪有父母不打孩子的?棍棒底下出孝子。

我嗤之以鼻:那父亲自杀呢?您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吧?长辈们闭口不谈是给母亲留个面子。谁受得了她那喜怒无常的暴脾气?

外婆怒了:你父亲自杀了,你奶被你妈逼死了,你们子妹死的死,逃的逃,都是你妈的错,全家就你妈一个恶人!你们就没有一点错!

见外婆暴怒,我立马服软,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往事而已,我也没说谁对谁错啊,你一直说我们错了,该骂该打,我还不能争辩几句吗?

良久的沉默,外婆唉声叹气,我也没再说话。我觉得也不必再往下说了,起身准备告辞。

外婆问:你去哪?

我说:我出去看看父亲怎么样了,他有没有发现我在卧室死了。

外婆说:别去了,你已经死了,去不了人间了。

我说:那我去看看下辈子投什么胎,需要攒多少钱。

外婆说:等会衣帽官人会主动来找你跟你说的。

我说:那我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挣钱的法子。

外婆说:你就这么不想陪我?

我说:不是。

外婆说:衣帽官人来找你之后,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我问:为什么?

外婆说:每个人死后都能和自己已故的一个亲人见上一面,然后衣帽官人会带你选择去处,有的去天堂,有的下地狱,有的还要重新投胎,之后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所以……趁这个时间,就陪外婆说说话吧,外婆不和你吵了。

我摩挲着自己的手腕,不知道说什么好。本想满腔委屈,一吐为快,可是外婆根本无法理解。她软语请求,我又于心不忍。外婆一生孤苦,死后还一直承受着胃癌的折磨,现在我还和她置气。

我想我们隔了一代,有点代沟很正常。毕竟外婆那代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既然暴力在她眼里是正常的,那我就说说其他的吧。

我说:那我就随便说,不和自杀对错扯上关系,我们也别恼火。

外婆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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